第40章 最後的統治者(2)(1 / 3)

安德海以一頓板子的代價,換得了逃離八大臣勢力範圍的機會,他帶著蓋有兩宮太後印章的密信回到北京,找到了恭親王奕訴。在此之前,恭親王曾經屢次要求前往熱河,都被鹹豐帝拒絕,鹹豐帝死後八大臣又以兩宮太後的名義不許他赴熱河奔喪,恭親王因此對熱河行宮裏的真實情況根本摸不著底,一直以為整個熱河行宮都是一塊鐵板跟自己過意不去的。如今看過密信聽過安德海的彙報,他頓時眼睛發亮,明白兩宮太後和小皇帝已與八大臣勢不兩立,是願意與自己為盟的。既有如此好機會,他遂正式並堅決地要求去熱河叩拜鹹豐帝靈柩。

奏章遞到熱河,兩宮太後當然立即應允,八大臣想想畢竟給哥哥吊喪也不好反對,再說兩個寡婦已經對顧命大臣俯首帖耳,應該也沒什麼妨礙,也就答應了。

八月初一清晨,恭親王奕訴趕到了熱河。他的目的當然並不真是隻為了吊唁老哥。果然,他剛祭拜過鹹豐帝靈柩,兩宮太後召見的懿旨就傳了出來。八大臣當然不願讓恭親王見嫂,當即百般阻撓。鹹豐帝師傅杜受田之子杜翰宣稱叔嫂宜避嫌,太後熱孝中更不能召親王入宮。恭親王將計就計反將一軍,請鄭親王端華陪自己一起進見以避嫌。這個主張一出來,八大臣頓時啞口無言,他們當然也不敢公然擺出監視的模樣得罪在北京城裏還有一幫子人馬的恭親王,隻好假笑道:“老六,汝與兩宮叔嫂,何必我輩相陪?”

奕訴終於順利地見到了兩宮太後,叔嫂密謀妥當,他又裝出無所事事的樣子在熱河內外轉悠了好幾天,才於六天後踏上歸途。

恭親王前腳剛走,熱河行宮裏麵就鬧翻了天。

八月初六,山東道監察禦史董元醇遞交了一份奏章,在奏章中,他建議兩宮太後垂簾聽政,另選皇族近支親王加入輔政行列,為小皇帝選擇師傅,避免高級官員欺淩小皇帝。

從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來看,董元淳上書請求兩宮太後垂簾聽政、近支親王輔政等等,其實都是兩宮太後與恭親王叔嫂密謀之後達成的政治交易。因為這位山東監察禦史董元淳,正是恭王派幹將吏部尚書周祖培的門生。

這道奏章戳了八大臣的腸子,卻非常切合兩宮太後的意願,一呈上去就立即被西太後給扣了下來,八大臣屢次派人索要都沒能拿回。

八月十一日,兩宮太後抱著小皇帝召見了八大臣,要求將董元醇的奏章交由群臣共商。

八大臣當然知道兩宮太後打的是什麼算盤,立即反唇相譏。兩個女人一次最多隻能同時說兩句話,八大臣卻能同時說出八句話,不但“聲震殿陛”蓋過了兩宮太後細弱的嗓音,還字字句句都直刺兩宮太後身為女子,尤其是懿貴妃不過是皇帝的妾室,隻有侍奉皇帝寢居的資格。並公然宣稱:“請太後看奏章就已經是多餘的了!”直將東太後氣得眼淚直流,小皇帝載淳則當場被八個壯碩男人的吼叫聲給嚇得鑽進東太後懷裏,並且毫不含糊地尿了褲子。

吃了這一場虧之後,東太後再也不敢直接麵對八大臣了。幾天後的第二場爭論便隻剩了西太後一人單挑八大臣。這一場當然也是太後們輸了。

八大臣吵上了癮,第二天不等宣召,就徑自入宮與兩宮太後大吵大鬧,麵對這群不打招呼就直衝進寡婦宮裏的男人,兩宮太後都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暈過去。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太後的尊嚴,她們再次拒絕了八大臣的強硬要求。

八大臣眼見兩個女人還不肯服輸,幹脆宣布罷工,一切朝政國事都拒不處理,也不移交給太後。無可奈何的東太後首先屈服,並且勸說西太後也做出退讓,同意並下發了貶斥董元醇的諭旨。八大臣終於製服了兩宮太後和她們身邊的小皇帝,不禁得意非凡,肆無忌憚地在人前譏笑兩宮太後。

八大臣都可謂是人精,各方麵都有相當見識,但被權力蒙住眼睛之後,他們忘形了。對於這一切,熱河駐地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也幾乎都預料到了他們的結局,但是他們自己卻不知道。

既然文攻不行,那就隻能武鬥了。於是,兩宮太後與奕訴派將寶押到了鹹豐帝靈柩返京的時候。

照肅順等人的心意,恐怕更願意一直待在熱河把持小皇帝過日子,但是鹹豐帝的靈柩不可能不回京。最終在爭論之後,回鑾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三日(10月26日)。在這個時候,宮廷的老製度幫了兩宮太後的一個大忙:按規矩,小皇帝作為孝子,太後們作為未亡人,先要在熱河避暑山莊門前跪送鹹豐帝的靈柩啟程,然後要提前抄小路返回北京,在皇宮門外跪接靈柩。而鹹豐帝的靈柩則要擺出浩蕩的儀仗,在輔政重臣和皇族近支王公們的護送下緩緩返京。

在選擇護送靈柩者的時候,兩宮太後已經埋下了伏筆,安排下了西太後妹夫醇郡王奕□這個“自己人”與肅順等共同扶靈。對於這個安排,八大臣也提不出什麼反對意見,因為醇郡王既非明顯的奕訴派,更是鹹豐帝的親弟弟。

在帶著小皇帝先期返京的時候,西太後聰明地決定不辭辛苦日夜趕路,隻花了五天時間就趕回了北京,兩宮太後中途甚至還在京郊石槽與恭親王秘密會見過一次,議定了返京後的章程。

九月二十九日午時(11月1日12時),兩宮太後的轎子到達北京德勝門。一頂轎子是東太後帶著小皇帝,一頂轎子是西太後。按照籌劃好的算盤,恭親王奕訴帶著大群王公官員前來迎接,兩宮太後雖然疲倦卻並不急於返回皇宮(一進宮門要見大臣就不太容易了),而是當場就由兩宮太後公開向眾人控訴八大臣淩辱孤兒寡母的行徑。在奕訴派和兩宮太後的配合下,很容易就使眾人群情激奮,公誓要與八大臣勢不兩立。

與此同時,清王朝的各路軍將也納入了奕訴派拉攏的範圍內。其中尤其以三人為主:首當其衝的是兵部侍郎勝保,陪肅順等人一起護送鹹豐帝靈柩返京的兩萬餘名護衛兵士,幾乎都是勝保的直係。勝保原本可能成為八大臣的羽翼,然而八大臣卻因小失大,隻因為可能不知內情的勝保想向小皇帝和皇太後上請安折子,八大臣就異常敏感地給了勝保一個下馬威,並且拿他當雞殺給猴兒看,大罵了一頓還要寫認罪書,反倒把勝保生生地逼進了奕訴派裏。其次是實力最強的曾國藩,他當時以兵部尚書銜兼兩江總督,並以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肅順曾經派自己的漢官親信王愷運趕往祁門大營,向正與太平天國作戰的曾國藩示好請盟。作為有誌光大儒學的漢官,曾國藩異常反感太後理政;然而作為官場戰場老薑,他卻聰明地采取了坐山觀虎鬥的兩不相幫策略。最後一位重要將領是蒙古王爺僧格林沁。這位就更不用說了,本是一個沒落子弟,卻被道光帝選為王爺過繼子而平步青雲,又是扶保鹹豐帝的顧命大臣,滿心滿眼就隻知“皇帝”二字,根本就不買八大臣的賬。

九月三十日(11月2日),兩道奏章同時送到兩宮太後的手裏。一道出自文臣之手,由大學士賈楨與周祖培、戶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聯名,一道出自武將之手,作者正是直係兵馬護送鹹豐帝靈柩的勝保。兩道奏章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請求兩宮太後垂簾聽政並以近支親王輔政的。

武將與文官都倒向了兩宮太後與小皇帝,八大臣的結果可想而知。

然而,自認為有鹹豐帝遺詔在手並且已製服兩宮太後“女流之輩”的八大臣們自己,卻對發生在不遠處的一切都茫然無知。

就在兩道奏章送達的當天,兩宮太後急召眾臣會議。輔政八大臣中已先期到達北京的載垣、端華也同時進宮。兩人一見太後們竟敢召見八大臣的政敵臣子,頓時習慣成自然地當場向太後發作。結果正好被當眾抓住把柄,被以大逆不道罪名抓了起來。隨即兩宮太後又以小皇帝的名義頒發了一道密旨給正在護送靈柩路上(密雲縣)的睿親王仁壽、醇郡王奕□,讓他們立即捉拿肅順等人。

九月三十日夜,仁壽和奕□等到肅順帶著兩個小妾安寢之後,立即帶著大隊人馬破門而入,將肅順當場活捉,並且順理成章地給他加了一項“大孝期間違製尋歡”的罪名。被抓了個現行的肅順自知死到臨頭,不禁破口大罵:“悔不該早治此婢(指葉赫那拉氏)!”然而再罵也沒有用,他再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輔政大臣被捉,畢竟是一件大事,何況他們也多年經營自成幫派。兩宮太後和奕訴擔心夜長夢多,僅僅過了六天,處理結果就出來了:載垣、端華自盡,肅順處斬。

這場政變,兩宮太後和恭親王奕訴取得了勝利。十月初九(11月11日),六歲的小皇帝載淳於太和殿登基,八大臣定下的“祺祥”年號被廢除,“同治”年號誕生。兩宮太後則得到了垂簾聽政的權力。至於恭親王奕訴更是炙手可熱,同時兼任議政王、首席軍機大臣、宗人府宗令(愛新覺羅氏族長)。奕訴的親信大學士桂良(奕訴老丈人)、戶部尚書沈光霖、戶部右侍郎寶□同時兼任軍機處大臣,鴻臚寺少卿曹毓瑛則成為軍機大臣上行走。就連奕訴年僅六歲的女兒,都於當年十二月被西太後收為養女,封為“榮壽固倫公主”,享受皇後嫡女的待遇。

然而,兩宮太後、尤其是西太後,並沒有忘記奕訴是自己丈夫鹹豐帝的最大政敵。在為了眼前政治利益厚待奕訴派的同時,精明並富於政治眼光的西太後已經在預防奕訴有朝一日成為“肅順第二”的可能,開始為自己收服人心。肅順等三人死後,在奕訴主持的王大臣會議上,輔政八大臣所剩下的五個: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原本是被議定為“革職發配新疆”的,這個議案卻沒能過得了西太後的關。她免去了此五人發配新疆的處分。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大搞株連,連內宮中原本幫著八大臣欺負寡婦太後的太監,她也隻處分了十餘人,還將肅順等人家中抄得的書信及賬簿統統“公開焚毀,毋庸呈覽”,為兩宮太後贏得了“恩澤惠下”的名聲,輕易地得到了眾王公大臣對太後垂簾的心服口服,並迅速使太後成為能與奕訴派相抗衡的一股政治力量。

掌握權力,對東太後慈安來說隻是生活的保證,並不是生活的內容,而且她對政治也沒有那個精力和興趣,理政對她來說是個苦差事。雖然兩宮太後同時臨朝,但是送呈上去的奏章,卻幾乎都是歸西太後葉赫那拉氏批閱的。時間長了,西太後手裏掌握的權力便越來越大,兩宮太後與小皇帝之間則以慈安太後更為親近,而慈禧與親生兒子同治帝之間的母子之情卻越來越淡漠。形成這種局麵的原因有很多,並不僅僅是因為西太後熱衷權力,而是與清王朝的宮廷製度大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