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急,我知道的,”中野狡猾地眯眯起眼睛說,“我的派人偵察偵察的再去。”他對莫克圖獵手說完,用日本話對著兩個身邊的日本兵嘟嚕了一陣子。那兩個日本兵讓嘎拉拉頭人點了兩個親兵,騎上獵馬,朝大荒村跑去。
嘎拉拉手一揮說:“獵友們,走吧!中野隊長已經派人去偵察賊蠻子搶娃崽後的情況去了,回頭會幫咱們忙的,咱們先回去吧!”
托金汗和他的不少獵手,雖覺心裏不痛快,也隻好調轉回頭,和嘎拉拉以及中野帶來的人一起回砬砬峰烏力楞。
莫格拉的阿媽見莫格拉和阿爸返了回來,抹著眼淚說,“娃子他阿爸,要是賊蠻子把小冬格弄成了小啞巴親兵那樣再去,就晚啦……”
“哎嗨!”莫克圖獵手右手緊緊攥成個拳頭,在左手心上狠狠擊了一下,一屁股坐到杆子床上,心煩意亂地說:“中野派人偵察情況去啦,等著吧!”
不一會兒,托金汗按著中野的吩咐,吹起集合號,召集來獵手們,讓大家在他仙人柱不遠的地方,為中野和他的日本兵搭建仙人柱。青石溝烏力楞的獵手和老小們正按著嘎拉拉頭人的指點,各自在搭建自己家的住處。
莫格拉和阿媽站在仙人柱門口,朝著大荒村的方向望啊望啊,從中午望到了傍晚,也不見去大荒村偵察的四個人的影子……
夜魔,張著巨大的口,在漸漸吞噬著黃昏中那微弱的光亮。
阿媽牽著莫格拉一隻手,正拚命地睜著眼,眼巴巴地望著望著,突然,一隻大貓頭鷹平展著翅膀落到了仙人柱門前那棵枯老的墨樣禿枝上,兩個滴溜溜圓的眼珠兒咕嚕嚕直轉,閃出鬼火似的綠光。它叫叫停停,停停又叫叫。
貓頭鷹看見莫格拉和阿媽發現了它。但是,它並不在乎,稍稍展開翅膀飛上另一條枯枝兒又叫了起來。那聲音忽而沉鬱,忽而爽朗,像哭又像笑,似乎隱藏著高深莫測的神秘。
“嗬啊-哈,嗬--哈……”
“莫格拉,你細聽聽,”阿媽側耳聽著問莫格拉,“這貓頭鷹是學人哭吧?”
莫格拉搖搖頭:“阿媽,我怎麼聽著像在學人笑呢。”
在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裏,貓頭鷹叫聲曾有這樣的說法,而且一直在烏力楞裏流傳。據說貓頭鷹學人笑,是預報大災大難;貓頭鷹學人哭,才是吉祥的預兆。
莫格拉和阿媽的話驚動了貓頭鷹,他們正想再聽聽,那貓頭鷹突然一振翅膀,撲楞楞飛走了。
3.神秘的山穀
從今天早晨開始,莫格拉阿爸和兩個烏力楞裏所有的青壯年獵手,就都被編進了山林隊,和中野的日本兵在一起住,在一起吃,沒有中野的話,不準回家。
莫格拉天蒙蒙亮就起來了,從林子裏找到一棵空心困山木,掏了掏裏邊的糟爛木碴兒扛到林邊,剛把黃獅風葬“注釋4”完,沙加呼哧帶喘地跑來說:“莫格拉,莫格拉,我聽到真消息啦!那四個去大荒村偵察的,昨天半夜才回來,他們摸準了情況,三個賊蠻子搶去小冬格沒怎麼的,關在一間小屋子裏,天天還給飯吃……”
“真的?”莫格拉一把抓住沙加問,“你聽誰說的?”
沙加責怪莫格拉消息太不靈通:“哎呀呀,還聽誰說的呢!烏力楞裏的人都知道啦,就你不知道吧。那四個人親口當大家說的!”
莫格拉急忙問:“還說啥啦?”
“說得可多了!”沙加瞪著一對大眼睛,學得神乎其神,“還說,賊蠻子這陣兒不想把小冬格弄成小怪獸,怕弄成了咱們烏力楞的人也要去和他們拚打搶回來。他們正在找好多人練武藝呢,等著咱們去,把咱們消滅掉;咱們不去,他們就殺來,說是要把獵手都幹掉;賊蠻子還要再搶些娃子去,弄成一幫小怪獸,安安穩穩地到處去耍……”
“呸!臭賊蠻子!”莫格拉氣得怒眉豎眼,“賊蠻子要是把我搶去弄成小怪獸呀,我才不能像小啞巴親兵那麼老實哩,說什麼也想法把他們弄死!”
沙加也來了勁兒,輕蔑地說:“嘿,臭賊蠻子要殺進這裏來,有中野、青石溝烏力楞那些人,再加上咱們這麼老多人,就是不動槍,不動獵刀和弓箭,光用拳頭也能把他們個個砸出稀屎來呀!”
“哎,沙加,”莫格拉的話突然變了情緒,“昨晚,我怎麼做了一個怕人的夢呢?賊蠻子正在給小冬格剝皮。我就嚇醒啦。”
沙加眼皮一眨巴說:“昨晚,我也做了一個怕人的夢,小冬格被賊蠻子……”
“別說啦,別說啦,”莫格拉截斷沙加的話說,“咱倆去大荒村看看,你敢不敢?”
“就咱倆?”沙加的話裏有點膽突突的,“這可不像到老虎崖聽虎叫呀,要是困在樹上可以給阿爸打求救槍。叫賊蠻子抓住,打什麼也聽不見啦。再說,賊蠻子正想再抓幾個娃子呢。”他說著,拍拍自己身上被樹枝剮得條條索索的褲褂兒說:“聽說,抓小啞巴親兵的那個賊蠻子羅刹,就是看著他穿這樣破獸皮衣褲,才產生了搶去弄成小怪獸的主意。”
“怕什麼呀!咱們晚上偷偷摸進大荒村,賊蠻子也看不見咱們穿的啥,咱們大搖大擺,賊蠻子準以為是他們的人呢。”莫格拉說著,眼珠子一轉悠一轉悠的,神采奕奕,滿臉英氣,使盡心機給沙加打氣兒:“我阿爸有個頂呱呱的安達叫老山伯,就住在大荒村。別看咱們和大荒村打了冤家仗,老山伯準行。這兩年,阿爸總念叨,幾次想夜裏偷偷去呢。我不到十歲時,阿爸領我去過,現在還記著家門。他們一家可好啦!他準能幫咱們忙。能救就幹脆救出小冬格,救不出,趴在窗縫或房頂上,和他說幾句話,告訴他別著急,我們正想法救他,他就不怕了。”
小冬格是沙加最要好的夥伴,常常在一起玩,一天不見都想呢,別瞧叫他“小罕達犴”,長得笨頭笨腦,他心眼可好著哩。
他現在可想小冬格啦。這時也從心眼裏想去大荒村,能救出小冬格當然好了,若是救不出安慰安慰他也行呀。可是,他真擔心:“過去是頂呱呱的安達,打了那一仗後,可就沒準啦。”
“不不,”莫格拉想起了阿爸講過的一件事,搖搖頭說,“我阿爸說,那回拚殺時,聽見老山伯喊大家把話說透了再說,有個賊蠻子背後要對我阿爸下刀,是老山伯用了計,我阿爸才躲開的……”
莫格拉講得有聲有色,見沙加活了心,繼續說:“你阿爸和我阿爸進了山林隊,家裏就靠咱們啦。咱們順便帶點山貨,和老山伯換點鹽巴什麼的。”
“去就去,”沙加揮一下子攥緊的小拳頭說,“豁出來啦!”
“好好好,”莫格拉高興地扭住沙加的腮幫子說,“我敢說,你將來準是個莫裏根!走,我回去喚阿爸的黑猁,帶點山貨去……”
沙加被莫格拉擰得疼了,齜齜著牙,使勁把莫格拉的手推開,瞧瞧四周沒人,鬼頭鬼眼地悄聲說:“咱倆可得偷偷的,大人知道了準不讓呀!”
“對對對,偷偷的,誰也不讓知道咱去大荒村,就說進山打獵,”莫格拉說,“我回家帶弓箭和黑猁去,再偷出兩架鹿茸。”
沙加說,“我也回去取弓箭,還在這兒集合。”
“好,說話算數呀!”莫格拉對沙加說,“快去快回!”
從昨天晚上開始,烏力楞裏的空氣就有些緊張了。山林隊的獵手們都被嚴嚴地控製著,一切都是統一行動。烏力楞頭上,有一名鬼子和一名親兵背著槍站崗放哨,疲倦地來來回回遊蕩著,不時瞧瞧通往山外的毛毛道。對於老獵人和娃崽們進出山林,還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因為兩個頭人都向中野提出,家家要靠打獵糊口呢。
兩個小夥伴在商定的地點集合好,帶著黑猁,假裝進山打獵鑽進林子以後,繞過老虎崖,漸漸向通往大荒村的毛毛道上奔去。
天陰沉沉的。灰蒙蒙的晨霧籠罩著濃鬱的密林迭峰,那砬砬峰、老虎崖、林海、峪穀……就像蒙在一張巨大的輕紗裏,一切都那麼朦朦朧朧。在這朦朧的山林裏,如今又有兩個威武的鄂家小獵手在行進,特別是他們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愣頭愣腦樣兒,使這朦朧的世界,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走了這一陣兒,沙加見莫格拉那股虎勢勁,也注意學著像他那樣挺直胸,跨大步,眼珠子滴溜溜轉著。漸漸,膽怯勁兒無影無蹤了。想起這幾年來,大人都不敢去找安達,今天他們竟敢去,中野想幫著救小冬格,還要派人先去偵探偵探哩,而他和莫格拉就敢直接去救小冬格。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在幹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膽子更大了,恨不能跟著莫格拉插上翅膀,一下子飛到大荒村……
4.新結識的夥伴
莫格拉剛開始學獵的時候,跟著阿爸到大荒村去過。他隻記得路程很遠很遠。要是沒有中野他們踏出的這條小毛毛道,他還真有點蒙門兒哩。這條小毛毛道,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長蟲,過了老虎崖,踏著這條長長的蟲子似的山道爬上前麵的高山,再爬上又一座山尖兒時,才能看到一片小平原上那個三四百戶人家的村落,緊走也要大半天呢。
莫格拉搶著爬上一塊峭岩,先登上了第一座山頂,接著扭過身哈腰一把把沙加拉了上來。黑猁像個機靈的小警衛員,也緊接著一個蹦高躥到了小主人的身邊。
和煦的輕風,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吹散了晨霧。兩個小夥伴抹著汗水,仰起臉,正好和東山尖上的大紅太陽笑了個對臉兒。那綠茵茵的峽穀裏的一幢幢仙人柱,像一個個雨後剛出土的小蘑菇。遠處,高山一座連著一座,無邊無際的林海波濤滾滾。那藍天和綠海相接的天邊上,翻滾的白雲堆成一座座潔白的山峰,忽而相擠相壓,忽而又驟然分離,向四方散去。
“沙加,快看,”莫格拉側轉回身,指指眼前的一座高山尖說,“我記得,站在那個山尖就能看見大荒村,快走!”說著,整整身上裝鹿茸角的小犴皮袋囊,拉著沙加的手就往山下衝。
突然,黑猁倏地躥上幾步又停住,回頭瞧瞧它的小主人,猛然扭過頭去往前盯著,仄楞起耳朵,搖起尾巴來。
莫格拉一把將沙加拽到自己身後,瞪大眼睛搜視前麵,隻見在一棵老態龍鍾的柞樹粗幹上,一片濃綠茂盛的葡萄藤蔓在微微浮動。漸漸,那濃綠的葡萄葉兒被朝天翻了過去,原來裏麵藏著一隻豹子!
沙加拍拍黑猁,隨著莫格拉忽地蹲下,朝身旁一棵大椴樹後躲去。
兩個小夥伴從樹後往前側探著頭,眼大睜著,悄悄地從身上取著弓和箭。
那豹子慢騰騰地從葡萄葉底下翻出來後,伸伸懶腰,張開血紅大口,伸出舌頭舔舔嘴邊上的毛,打了個噴嚏,突然機警地伸長脖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瞪起眼睛窺視了一會兒,繼而齜起牙,“嗖”地掀起一股風,猛勁兒向前撲去。
“砰!砰!砰!”豹子縱起三米多高的時候,突然從它迎麵一棵大樹後響起了槍聲。
豹子的腦袋中了彈,嗷嗷叫著摔倒在地,腦袋像個血葫蘆,淌著殷紅的鮮血,前爪使勁扒住地,屁股撅著辨了辨方向,發瘋似的躥躍起來,朝響槍的地方撲去。
莫格拉和沙加從椴樹後探著頭,朝豹子撲去的地方一看,隻見一棵粗樺樹後麵閃露著半個人影兒。那人影兒正在躲閃,想瞧準豹子一個高兒躥過來,在地上落穩了再開槍。可是,已經相距太近了,一個在樺樹這邊,一個在樺樹那邊。
“嗾嗾!”莫格拉見情況緊張,急忙大聲嗾出黑猁,並“嗖”地一聲朝豹子射去一箭,正好飛進了豹子的屁眼裏。
那豹子一調頭,朝莫格拉和沙加躥去。
“不要開槍!”莫格拉怕椴樹後的人一開槍把豹子又引回去,那邊又沒有獵犬,一槍打不死成了麻煩事,呼喊著把弓扔給沙加,左手“嗖”地抽出短柄小獵刀,右手攥成緊緊的拳頭,挺直腰板兒,威風凜凜地站著,迎接豹子撲來。
黑猁截住豹子咬起來。豹子躲過黑猁,張著血紅大口,猛躥起來向莫格拉撲來。
莫格拉憋足勁,瞧著瞧著,忽地一縱身迎上去,把握緊的拳頭狠狠地朝豹子那血紅大口擊去,左手的獵刀隨即就往豹子的胸窩上刺去。
這時,黑猁正緊緊咬著豹子的尾巴不放。豹子被擊了個悶昏,胸窩上又被放了血,“撲噔”一聲跌落在地上,四條腿兒很快挺直了。
原來,這拳擊豹喉,是莫格拉跟著阿爸進山四年學獵,學到的最精彩的一招兒。沙加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真神!真神!”椴樹後的人影兒閃出來,一邊往這兒跑一邊讚揚,“莫裏根!莫裏根!”
兩個小夥伴一看,嚇,原來也是個鄂家小獵手!看樣子隻不過比莫格拉稍微高點兒就是了。
“真虧你們啦!”那跑過來的小獵手站還沒站穩,就連感謝帶問,“你們是哪個烏力楞的?”
沙加把胸一挺,驕傲地回答:“砬砬峰烏力楞的!”接著問,“你是哪個烏力楞的?”
“我,我……”小獵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現在還沒個烏力楞呢!”
莫格拉奇怪地問:“怎麼,你是在這裏逃山“注釋5”的?”
“不不不,”小獵手大概覺得這逃山太難聽了,連忙解釋:“我出去打獵,叫老虎困在樹上三天兩夜,獵犬也叫老虎吃了。老虎走後,我下樹回到烏力楞,不知頭人老爺領著大家把烏力楞遷到哪兒去啦。我正順著毛毛道找呢,豹子發現了我,多虧……”
莫格拉腦袋一歪,伸出一個手指頭點劃著小獵手,像猜破一個謎似的說:“我知道啦,你是青石溝烏力楞的,頭人叫嘎拉拉!”
小獵手瞪大眼睛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能掐會算!”莫格拉神氣地告訴小獵手,“搬到我們砬砬峰去啦,還去了個日本國中野隊長,成立了山林隊幫助練武,說是幫著咱鄂家幹掉所有的羅刹!”
小獵手一把抓住莫格拉,興奮地跳起來:“太好啦!快領我回去吧,我也參加山林隊,我阿爸就是叫羅刹拐跑的呀!”
莫格拉說:“你順著毛毛道走吧,我們不能回去。我弟弟叫賊蠻子羅刹搶去了,我們要去救弟弟,山林隊不要我們娃娃參加。”
“我們剛才可是幫你忙啦,”沙加往前湊湊,轉悠著眼珠子說,“你回去可別給我們說出去呀,中野和頭人宣布了,誰要隨便出山被抓住,要挨一百索利棍“注釋6”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