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樂的歌
“打死這個探子!”
“劐這個賊蠻子羅刹的膛!”
……
……
烏力楞裏,正在家家吃早飯的時候,沙加聽到憤怒的呼喊聲,跑出去一看,一個親兵正用槍托子和腳,連打帶踢地趕著一個綁著的賊蠻子大漢,往頭人仙人柱那邊走。左右和後麵簇擁著一些老獵手、婦女和娃崽兒。他們緊緊跟著,呼喊著,能得著機會就給那個綁著的大漢一腳或一拳頭。
“就是他!”沙加細認準後,喊著擠進人群,緊挨著那個親兵,跟著他仰起臉說,“親兵,就是這個賊蠻子羅刹把小冬格搶走的!”
這個親兵一聽,一把抓住被綁的大漢停住腳步,剛要開口問沙加,托金汗頭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托金汗頭人被中野任命為山林隊副隊長,明確告訴他烏力楞裏出了亂七八糟的事由嘎拉拉頭人管,他的任務就是一聽到大隊賊蠻子來了的警號,就帶隊奮勇拚殺。為阿濤擔保一事,中野本是忍在臉上,恨在心裏,可是他又覺得托金汗五大三粗,力氣和勇猛都過人,頭腦又簡單,是替他消滅飛虎遊擊隊最好的選手,所以,也怕觸怒了他日後不好支派,當時才沒說啥。
剛才中野要集訓山林隊時,托金汗聽說他的值夜崗的一個親兵沒見回來,便問中野,中野說他派去和日本兵三村到省城送急信去了。托金汗頭人果真到處沒見三村的影子,便信以為真。接著,托金汗又問他是否知道他的小啞巴親兵,中野仍像托金汗第一次問他時那樣,吞吞吐吐地推測著:“是否夜裏站崗被野獸吃掉了……”托金汗根本就不相信,因為在砬砬峰下站頭道崗的地方,一宿不斷篝火,野獸壓根兒不敢靠前。
狡猾的中野正想法排除托金汗頭人的疑心,見前麵呼喊著簇擁來一小堆人,就派他去看看。
“喂喂,”托金汗問,“這是怎麼回事?”
親兵一聽是托金汗的口音,撇開要回答沙加的話頭,抬起頭來說:“老爺,我抓住了一個探子,他已經承認了!”
沙加耐不住激動,在一旁說:“老爺,就是這個賊蠻子羅刹搶走了小冬格!”
“娃崽,你說什麼?”托金汗用手托托莫格拉的下頦問,“看準啦?可別看花了眼?”
沙加一聳肩,豎起劍眉,又打量了一下被捆綁著的大漢,一口咬定:“沒錯!一共三個羅刹,那個小腦袋、兩撇黑胡的幹巴老頭叫黃獅咬住後,莫格拉回烏力楞喊大人去了,就是這個家夥和另一個大漢羅刹,突然從林子裏冒了出來,‘砰砰砰’開槍打死了黃獅,跑上來拖著小冬格就走。”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光烏力楞裏能顛能跑的老小,托金汗從中野那裏走後,中野還有意讓山林隊的獵手們也趕了來。人們憤怒地呼喊著議論著,來晚的人向早來的打聽著,亂哄哄響成了一片。
“啪!”夾在人堆外層的莫格拉一聽,貓腰從人們腿縫裏鑽到人堆中間,一蹦高兒使勁打了大漢一個響亮的耳光,隨即又拔出卡濤在托金汗眼底下亮亮,瞪起憤怒的眼睛說,“老爺,我來開羅刹的膛吧?”
“不不,”莫格拉的阿媽邊挓挲著手,邊往人堆中間擠著喊,“老爺,得讓他交出小冬格呀……”
“對!”
“讓他交出娃崽!”
隨著阿媽和人們的喊聲,親兵的大手早就抓住了莫格拉攥卡濤的手腕兒:“我得和老爺細細說完呀!”
“老爺,”親兵滿臉飛著得意的神色,表功地說,“我正在站崗,監視著通往山外的毛毛道,忽然發現這家夥鬼頭鬼腦地走來了。我立刻藏進樹棵子裏,這家夥一靠前,我一下子就把他抓住了。嘿,倒挺老實,問啥說啥!”親兵說到這裏故意停停,挑高嗓門兒說:“老爺,我審問他幾句,他說了,是大荒村羅刹隊的探子!”
憤怒的人群沸騰了。
“賊蠻子!羅刹!”托金汗頭人雙手狠狠抓住大漢的脖領,大聲吼著,“你要是不老實說,我就讓凶犬生吃了你!”
啊,人們發現,即使是托金汗頭人帶著獵手們衝進大荒村,殺出一片血海的時候,他的麵部表情也不曾這樣叫人感到害怕。
“是,頭人老爺,”被捆綁的大漢戰戰兢兢地哆嗦著說,“我說,說……”
莫格拉的阿媽眼裏噙著淚水,腮上還掛著兩滴,使勁拽著被綁大漢的繩子,嘶啞著嗓子嚷:“快還我的娃崽!你把我的娃崽弄到哪去啦……”
“快說!”
“搶去的鄂娃在哪兒?”
人群裏,隨著憤怒的呼喊,有不少拳頭和腳不時落到大漢的身上。
“統統的停止!”人們誰也沒注意,不知什麼時候,中野已經站在人圈外了,“什麼的幹活?”
人群靜下來,托金汗回答:“中野隊長,我的親兵抓到大荒村賊蠻子一個探子!”
中野一聽,氣勢洶洶地從閃出的人縫裏走到大漢跟前,對著那個大漢兩個腮幫子左右開弓:“八嘎牙路!你的,老實的說!”
這大漢斜眼瞧瞧中野,摸摸腮幫子,又低下了頭,好像心裏有了底兒,顫抖得反倒輕了。
“靜一靜,”托金汗頭人向人們揮著手喊,“不要嚷了!”
“你的明白?”中野“唰”地從腰裏抽出洋刀,在大漢麵前一閃說,“說光(謊)的一句,腦該(袋)的掉!”
“皇軍,我明白,明白,”被綁的大漢點頭哈腰地說,“一句謊也不敢說……”
中野發瘋般地吼道:“快快的講,什麼的幹活?”
“我,我是大荒村的探,探子……”大漢結巴了兩句又接著說:“我們村長搶了那個娃崽,滿以為砬砬峰烏力楞的人,能去打血仗搶娃崽,全村人都把鍘刀、斧頭磨得快快的,還練了兩天拚殺,打算砬砬峰烏力楞的人一去,把他們都砍死。等了兩三天了,也不見去,大家就準備要殺來,非把砬砬峰烏力楞的人殺服不可,再搶幾個娃崽一起弄成小怪獸……大家叫,叫我來探探情況。”
托金汗頭人發怒地問:“搶去的娃崽在哪兒?”
“在村長家屋裏鎖著,”大漢賊眉鼠眼地瞧瞧托金汗頭人回答,“村長說,不和砬砬峰烏力楞的野人較量完,先不弄成小怪獸。”
獵手們,婦女和娃崽們聽著聽著,嘴唇都咬青了,對對瞳仁裏噴射著束束怒火,發著嘈雜的呼喊:
“不劐他膛,我們祖宗也不饒呀!”
“托金汗老爺,發話吧!”
“獵友們,老小們,”托金汗一把薅住大漢的頭發喊,“我要親自處……”
中野截斷托金汗的話,扒拉開他的手說:“慢的,皇軍的有話!”
“你的話,”中野調轉臉問大漢,“謊的有?”
大漢連連點頭說:“皇軍,我說的半句謊話也沒有呀。饒命吧,我們不知道皇軍在這裏幫著砬砬峰烏力楞,要知道,說什麼也不敢呀,皇軍的厲害我們知道。我回去告訴大家,把娃崽送回來,以後再不欺負砬砬峰烏力楞了。”
“不行!”
“四年前的仇還沒報呢!”
沒等中野開口,山林隊的許多獵手也呼叫著說話了。
托金汗頭人急不可待地說:“中野隊長,不能放他回去,交給我處理這賊蠻子吧!”
中野滿臉閃著凶光說:“協領頭人的請我,專門打羅刹的幹活,我的處理,一定頭的殺!”他說到這裏停停,一揮手又說,“統統的回去,準備的有,大大的羅刹來了,狠狠的打!”
莫克圖夾在人群裏,幾次要說話都沒得到機會,隻是剛才跟著大夥兒憤怒地呼喊了幾聲。
這時,他見中野要殺探子的事兒有點鬆了扣兒,趁著中野的話音剛落,人群裏還靜場的這一刹那,暴躁地大聲要求:“中野隊長,就在這裏處理吧!讓我們開開心!”
“帶到樹林子裏,”中野用嘀嚕嘟嚕的日本話對人群旁的兩個日本兵說,“按著我囑咐的處理。”
人們雖然沒聽懂中野說的啥,但見兩個日本兵要帶走那大漢,看出是不想馬上幹掉這個家夥,就一起呼喊起來,山林隊的獵手們叫喊得最厲害:
“不當麵幹掉他,我們不幹山林隊了!”
“抓住羅刹,從來都是當眾幹掉!”
“不能帶走!”
“中野隊長,”托金汗頭人激憤得額上鼓起青筋說,“抓住羅刹當眾劐膛喂獵犬,問協領老爺,他也會同意的!我們這裏從來就是這樣,破了風俗,就要大傷山林隊的士氣呀!”
中野一聽,又撒眸一下怒不可遏的人群,眼睛眯眯了幾下,突然靈機一動,對兩個日本兵又說:“不用了,就地斃掉!”接著邊掏槍邊對圍著大漢的人們說:“快快,閃開,閃開的!”
人們見中野掏手槍,“呼啦”一下子都跑到了他的身後。
“皇軍,皇軍啊,”大漢見勢不妙,“撲登”一聲跪在地上,臉立刻變成蠟黃,哆嗦著嘴唇說,“不能說話不算……”
“砰!”沒等大漢把一句話說完,中野舉起手槍,猛一扳火機,大漢的腦袋就被子彈炸成了一團血花。
“鄂乎蘭耶--”
“皇軍好!”
人們立刻爆發出了一片掌聲、呐喊聲和歡呼聲。
幾條曾經嚐到過這種甜頭的獵犬和看家狗“呼”地躥上去,爪撕牙啃地搶吃起來。
中野狂笑一聲,呼喚著山林隊的獵手們走了。所有的老獵手和娃崽們選塊平草地團團圍坐,婦女們被圈到了中間,踏著老獵手們哼唱的古老民歌調和娃崽們的巴掌聲,盡情地跳起舞來:
那依耶,那依希耶,
羅刹竟敢欺鄂家,
鄂家都是莫裏根,
隻當把那山蹦兒打。
……
烏力楞的獵手們每次處置完羅刹後,都要進行這樣一次快樂的歌舞活動。
其實,中野哪裏是真想槍斃大漢呀。那個大漢來烏力楞,是中野見飛虎遊擊隊不來,山林隊一些獵手已沉不住氣,派人串通王二流子搞的鬼。本來是安排兩個日本兵帶到林子裏,對天空放兩槍,放他繞道回去。當時見群情激憤,壓服不了,就見機行事真的開了槍。
他開槍以後,見到人心被歸攏得更緊了,心裏才暗暗讚歎自己這一槍打得好,早就該這麼做。
2.兔子回老窩
莫格拉從快樂的人圈找出沙加,兩個小夥伴跑回仙人柱,把中野開槍,讓搶小冬格的那個羅刹腦袋開血花的事一說,樂得阿濤也直開心。
“噯,”莫格拉眼珠子一轉悠說,“中野光說賊蠻子羅刹成幫來了,怎麼怎麼打,怎麼就是不說去救小冬格呀!”
沙加著急地說:“真想小冬格!我說呀,等大幫羅刹和山林隊打起來,咱們就偷偷去大荒村找老山伯,讓他快點幫著救出小冬格來!”
“對!”莫格拉咬一下嘴唇說,“我也這麼想哩,阿濤,順便問問你阿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這裏好好養傷,別著急。”
“不不不,”阿濤堅決反對,“再等兩天三天的,我的傷口就硬皮兒了,要去還是咱們一塊兒去……”
“噓--”莫格拉聽到腳步聲,一下子製止了阿濤的話。
阿媽回來了。
“娃崽們,看來小冬格還真沒被禍害,你們都好好的,我才高興哩!”阿媽這些天來,還是第一次有了點兒笑模樣,她自言自語地瞧著三個小夥伴說完,一下子變得聲音高起來:“莫格拉,沙加,黃芪秧子快沒有啦,你倆還得再到河邊去割些來,好給阿濤熬湯喝,清熱;順便再拾些馬脖子。”
阿濤也急忙催:“對對對!快去多弄些來,好讓我快點好哇!”
“走!”莫格拉拍拍沙加的肩膀頭說,“你拿卡濤割黃芪秧,我拿小袋囊撿馬脖子。”他說完拿好東西,拉著沙加一隻手,“噔噔噔”鑽進了仙人柱後邊的林子。
一進林子就能聽到滔滔的阿拉爾水聲了。這片林子,和烏力楞坐落著的那片草甸子,同屬一塊平地,長著一些水曲柳、山核桃樹,間或還有又粗又高的大樺樹。由於距烏力楞很近,大野獸不多,卻成了小野獸的樂園。灰鼠、猞猁、山蹦兒,還有珍貴的水獺等,常常仨一幫倆一夥的在這裏出沒。林地上,一條條小獸蹄花踩出的雞腸小道清晰可見。那些陳舊變色和光滑、新鮮的小獸糞團兒,這兒一撮,那兒一撮,走幾步就能看見。灌木叢棵葉上那些白點點,是樹上常有的鳥兒屙的屎。在這炎熱的夏天,這裏綠葉遮天,空氣涼爽極了,是最愜意的地方。
“快來呀,莫格拉!”沙加蹲在一棵樹底下,邊喊邊撿馬脖子,“把小袋囊拿過來。”
莫格拉哈腰拾起一個馬脖子,拎著小袋囊就往沙加那兒跑。嗬,沙加在一個地方就拾了一小捧。
兩個小夥伴把馬脖子裝進小袋囊,低頭搜尋著朝河沿走去。
“簌簌簌”,沙加的喊聲驚動了一隻小鬆鼠,碰得樹葉響著,很快爬上一根高枝兒,又一蹦跳上了另一根枝頭。它突然停住,看到這棵樹上的鳥兒咕咕叫,那棵樹上的鳥兒啾啾鳴,便放心地蹲下,伸舉起兩隻前爪兒,像是在捋胡子呢。
“嚓啦啦,嚓啦啦……”
兩個小夥伴正蹲著,一個撿,一個撐著小袋囊裝馬脖子,突然傳來了小動物腳踏腐葉、碰撞小叢棵的聲音。
“快看,”莫格拉指著前麵地上說,“多好看!”
“那邊還有一隻。”沙加接著又發現一隻,“又是一隻!”
原來是三隻還吃奶的小山蹦兒,趁媽媽不在家,偷偷地離開了窩兒出來玩耍呢。
三個小山蹦兒聽到聲音,立起耳朵聽了聽,“刺溜溜”朝一棵大樹底下跑去,刹時不見了。
“抓!”沙加撒丫子跑了上去。等到莫格拉走過來,他已經從樹下一個小洞裏把三隻小山蹦兒都掏了出來。
“快快快,”沙加拎著直蹬躂腿兒的三隻小山蹦兒,催促莫格拉,“把它們裝進小袋囊裏,夠黑猁吃一頓的啦。”
莫格拉連連搖頭:“那還行?把馬脖子不都踢躂碎了!”
“哎呀呀,”沙加一咧嘴說,“把小袋囊中間紮上,裝在上頭一截裏不就沒事啦!”
別瞧沙加射箭打獵比不上莫格拉,捉鬆鼠、掏山雀兒,還有摸這種小山蹦兒,比莫格拉可要強多啦!小冬格沒被搶走的時候,他倆常在這裏玩。有時就是這樣,捉了小山蹦崽兒或鬆鼠就裝在小袋囊底下,中間用小繩紮上,上麵還可以再放鳥兒什麼的,它們誰也不礙誰的事兒。
莫格拉按著沙加說的紮住小袋囊中間,把三隻小山蹦崽兒裝進去紮住口,繼續往前走,要到河沿上去割黃芪秧子。走著走著,忽聽前邊傳來了說話聲:
“你蹲下把住樹。”
“幹什麼?”
“我踩著你肩膀剝這塊樺樹皮。”
“嘿,想得怪不錯,你蹲下我踩你!”
兩個小夥伴仔細一看,是青石溝嘎拉拉頭人的兩個親兵,正在一棵老粗老粗的大樹底下打嘰嘰呢。
“噯,你看,”沙加拉一把莫格拉說,“就是那兩個家夥打的阿濤……”
“噓-”莫格拉捅捅沙加,小聲地說,“你聽,你聽。”
兩個親兵嘰嘰得更厲害了:
“你也不尋思尋思,”一個親兵拍拍身上穿的土黃色日本軍服說,“皇軍一人就發給這一套,等打完羅刹歸我了,我還要穿著討個漂亮的老婆呢!踩壞了怎麼辦?你蹲下我踩你的肩吧。”
另一個親兵梗梗一下脖兒,緊緊鼻子說,“你的怕踩,我的就不怕踩啦!”
“噯噯噯,”那個親兵笑嘻嘻地緩和了口氣說,“這麼樣吧,咱們倆把衣服脫了,你踩我光膀子一會兒,我踩你光膀子一會兒,用不多長時間就把這大張樺樹皮剝下來了。”
“你這個滑頭泥鰍呀!”另一個親兵說,“我和你在一起幹活,算是幹吃虧賺不著一點兒便宜。那天,嘎拉拉老爺叫咱倆打那個娃崽五十索利棍時,我看你打那二十五索利棍,光裝模作樣掄大膀子,其實,你這個家夥是虛虛飄飄舍不得使勁,我呢,一索利棍是一索利棍的。”
“嘿嘿嘿,”那個親兵詭譎地一笑說,“行啦行啦,快脫衣服吧,這一天兩張樺皮船,晚上時,中野隊長還要親自來驗收,完不成任務,咱倆也得挨收拾呀!”
兩個小夥伴一看,那棵樹底下有破好的鬆木棍兒,還有細柳條兒,又聽這兩個家夥一說才明白。怪不得一個家夥要踩著另一個家夥肩膀頭剝樺樹皮呢,原來是中野讓他們做樺皮船。兩個小夥伴當然明白,做鄂家用的樺皮船,一個大人從舉起胳膊那麼高的地方,往下剝出個樺樹皮筒,還稍小點。阿爸他們剝樺樹皮筒兒,都是踩著一條到屁股高的木凳。這兩個家夥沒帶木凳,為了踩肩的事嘰嘰起來。
被稱做泥鰍的親兵把上衣脫下來,拎在手裏說:“夥計,跟著嘎拉拉老爺當親兵,穿了好幾年獸皮號衣。你瞧這多帶勁兒,我是越看越愛看,軟軟和和,舒舒服服。頭一天發下來,我半夜醒了還穿了一會兒。我總覺得有人想要偷走它,天天晚上睡覺都用頭枕著。”
“嗬,”另一個親兵也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用一個手指頭鉤著領子美滋滋地說,“皇軍送咱們這玩意兒是真漂亮,比漢族村裏賊蠻子穿的那粗布衣服可好多了。”
泥鰍親兵興致勃勃地說:“夥計,等打完羅刹,我要是穿上到別的烏力楞去,花姑娘們準爭著給我送南綽羅花“注釋1”!”
“哈哈哈……”另一個親兵聽著聽著,突然笑著指指泥鰍頭上戴的日本兵盔甲帽,說,“花姑娘別把你當成個旱王八呀!”
泥鰍親兵一下子摘下黑盔甲帽說:“這玩意兒是不帶勁,可中野隊長說了,這玩意兒和羅刹打仗時有用,刀都砍不透,討老婆時我就扔了它呀!”說完也放到了大樺樹旁的草地上,和上衣緊挨在一起。
“呸!”莫格拉朝兩個親兵狠狠吐了一口,拽一把沙加說,“走,到河沿割黃芪秧子去!”
泥鰍親兵聽到了聲音,裝模作樣地尖著嗓子喊:“喂喂喂,兩個娃崽,過來,過來!”
“不理他,”莫格拉捅捅沙加,斜眼瞟瞟兩個親兵說,“走!”
泥鰍親兵端起槍發火了:“不聽話,老子打死你們!”
莫格拉和沙加站住了。
莫格拉氣得直咬牙,沙加也直翻白眼珠子,要是帶來黑猁,再有弓箭,兩個小夥伴急眼了,說不定真給他們一箭。可是,現在手裏拎的三隻小山蹦兒,不光不能幫他們的忙,還蹦躂蹦躂地直想回老窩呢。
兩個親兵一嘀咕躥過來,一人扯著一個娃崽的耳朵,就往大樺樹下拽。泥鰍親兵拽得沙加直咧嘴,那個親兵更狠,扯莫格拉耳朵時還轉了半個圈兒,疼得莫格拉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