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小崽子聽著,”泥鰍親兵扯著沙加的耳朵來到樺樹底下鬆開手,說,“親兵老爺叫你來沒別的事,在樹底下蹲一會兒,老爺剝下樺樹皮筒來就放你走。”說著把沙加推到了樹跟前。
莫格拉可沒有沙加那麼好擺弄,往樹根推他時,他脖子一梗梗狠狠瞪了親兵一眼。
“他阿媽的!小山蹦兒崽子,”親兵一把扯住莫格拉的脖領子,“不服親兵老爺怎麼的?是不是皮子癢癢了!”
莫格拉往後一掙,“嘶啦”一聲,本來衣裳就被樹枝剮得大窟窿小眼兒、衣襟上條條索索的光板皮褂兒,被一把撕到了底兒。
“哼哼哼……”莫格拉哭著說,“還我衣服,還我衣服!”
泥鰍親兵見沙加已經老實地蹲在樹底下,手還把住了樹,正要踩上沙加的肩去剝樺樹皮,見那個親兵不但製不服莫格拉,莫格拉還哭哭咧咧地讓賠衣服,他就兩步躥上去,打了莫格拉一個大嘴巴,齜齜著牙說,“別不識抬舉,小山蹦崽子,老爺從青石溝烏力楞來幫著你們打羅刹,別說給你的破皮褂兒撕個口子呀,就是撕碎了擦屁股,不也是應該的嗎?”說完,連抓帶扯把莫格拉的小光板皮褂兒撕得掛不住身子了。
莫格拉想起阿媽,怕再有了事兒又叫她生氣操心,就強忍住滿腔怒火,不吱聲了。
“老老實實在這兒蹲著,動一動摔著親兵老爺,打斷你的腿!”泥鰍親兵見莫格拉不吱聲了,把他摁到樹跟前蹲下,又訓斥兩句,對那個親兵說:“夥計,快上吧,這回,你我都不用挨踩啦,哈哈哈……”
“喂--”不遠處傳來了喊聲,“你們兩個家夥可真會找竅門呀。”
泥鰍親兵把雙手拱成個喇叭形喊:“夥計,竅門滿地跑,也得看有沒有福分。”
原來,那邊不遠處還有兩個青石溝烏力楞來的親兵,正在用鋸破鬆木,先搭船體的框架,也是要做樺皮船。
“嘿,他阿媽的,往裏點兒!”那個親兵從地上撿起剝皮刀,見莫格拉蹲得離樹遠了點兒,怕上去閃下來,用腳踢了踢莫格拉說,“還抱屈哩,敢保證你阿爸和賊蠻子羅刹打起來就不受傷呀。中野隊長說了,要大大地保護咱們鄂倫春人。打羅刹時受傷了就往下抬,用樺皮船運走,怕讓羅刹給打死。”
噢,剛才莫格拉心裏還納悶,中野不讓這兩個家夥在烏力楞裏等著打羅刹,怎麼叫他們來做樺皮船呢?原來是這個用場呀。莫格拉不吭聲了。
那個親兵往莫格拉肩上一踩,壓得莫格拉一咧嘴。他心裏嘀咕:“要是為了打羅刹做樺皮船,挨點壓就挨點壓吧……”
可是,他一看到地上扔的一塊一條的光板皮子,心裏就又憋足了氣。這是阿爸用烏“注釋2”熟完皮子,阿媽又一針針縫起來的呀。破是破了一些,可還能穿好些日子呢……
“嘶啦,嘶啦……”頭頂上傳來了刀子割剝樺樹皮的聲音。那親兵使勁一用刀子,身子往下一沉,莫格拉就被壓得一咧嘴。他心裏罵道,“真像一頭野豬!”剛想假裝沒蹲住,坐個腚墩兒把親兵摔下來,但又咬咬牙忍住了。
他一斜眼瞧見了那兩件土黃色日本兵上衣,又來氣了,撕了它才解恨哩!
“嗒嗒……”他手旁邊小袋囊裏,三隻小山蹦兒一蹦一蹦地跳著,就是出不來。
莫格拉瞧瞧小袋囊,又瞧瞧那兩件衣服:“對!就這麼幹,不能讓這個家夥把我的光板皮褂兒白撕了!”
他倒伸回手去,用兩個親兵紮船型用的一根小木棒挑過來一件衣服,然後悄悄解開小袋囊,伸手抓出一隻小山蹦兒,接著用腳踩住小袋囊口,別讓那兩隻跑了。
莫格拉急忙把擰勁兒的紮袋小繩破開股,拿出一股來,一頭係住山蹦兒的一條腿,另一頭係住日本兵衣服上的一個袖口,輕輕一撒手,那山蹦兒拖著衣服一跳一跳地慌忙跑了。接著,他又挑過另一件上衣,又把一隻小山蹦兒摸出來把它跟另一件衣服係好,又很快放了出去。
小袋囊裏還有一隻山蹦兒。可是,沒有衣服了,再用那股繩紮上?他拿起繩要動手,“不!”莫格拉一斜眼,“還有個硬殼帽呢!”他又用小棒挑了過來。
“你這個小山蹦崽子穩當點,”莫格拉挑過硬殼盔甲帽時,身子稍稍一晃,親兵邊剝著樺樹皮邊罵,“摔了老爺,別說我要你的小命!”
莫格拉急忙把盔甲帽藏到了腚底下,見親兵不罵了,趕快掏出最後一隻小山蹦兒,又把它和帽帶係到了一塊兒。小山蹦兒又一蹦一蹦地拖著盔甲帽走了……
莫格拉急忙把小棒往原處輕輕一放,老老實實蹲在那裏不動了。
兩個小夥伴讓樹幹隔著,誰也看不見誰的臉兒。剛才沙加被壓得齜著牙一斜眼,忽然看見一隻小山蹦兒拖著一件衣服,在慌慌忙忙蹦著逃走,越看越有意思,剛要笑出來,急忙把嘴捂上了。他一猜就知道是莫格拉幹的。說來也怪,他一瞧著山蹦兒拖衣服,肩膀上也不覺得壓得疼了。
他瞧著瞧著,忽然又見一隻山蹦兒拖著盔甲帽跑了。這比拖衣服還有意思!那小山蹦兒一蹦一蹦,盔甲帽就在林地上“嚓嚓嚓”前進一點……
沙加扭著頭,看著看著實在憋不住了,剛要“噗嗤”笑出聲來,腳跟沒站穩,“撲登”坐了個腚墩,泥鰍親兵隨即被跌了下來,摔了個大仰巴叉兒。
“哎喲,”泥鰍親兵的腦袋正好撞到了一棵鬆木樁上。他摸著腦袋叫喚著爬起來,對著沙加就是兩腳:“你這個小山蹦崽子,存心摔我!”
沙加屁股蛋也蹾得很疼,加上泥鰍親兵方才踩著肩一壓,又踢上這兩腳,笑癮全沒了,兩手支著地,仰起臉兒哭喪著說:“我,我不……是……存……心……”
“喂,夥計,”泥鰍親兵剛抬起腳又要踢沙加,忽聽那個親兵不是好動靜地驚叫一聲,“咱倆的衣服怎麼沒了呢?”
泥鰍親兵顧不得踢沙加了,往放衣服的地方一看,頓時也目瞪口呆了。
“對呀,是放在這兒了,”泥鰍親兵轉了幾個圈兒,用腳踢踢地,好像衣服能鑽進地裏去似的,“奇怪,奇怪……”
那個親兵左撒眸右撒眸,前撒眸後撒眸,仍不見衣服的影子,仰仰臉兒又沒有風,就是有風在這裏也刮不跑哇。他一把薅住莫格拉的頭發:“你偷沒偷?說實話!”
“親兵老爺,”莫格拉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你一直踩著我的肩呀!”
這個親兵雙手摸摸莫格拉的兩條褲筒兒,癟癟的什麼也沒有。
泥鰍親兵前後左右摸了一下沙加的褲筒兒,也是癟癟的,什麼也沒有。
“準是那兩個家夥幹的!”泥鰍親兵指指不遠處那兩個做樺皮船的親兵,對另一個親兵說,“走,找他們算賬去!”
兩個親兵一跑,莫格拉扶起沙加說:“快!快!”
莫格拉撿起裝著馬脖子的小袋囊,也顧不得再去割黃芪秧了,催沙加一聲,兩個小夥伴“噔噔噔”朝烏力楞跑去。
“喂喂喂,往那邊拐,”兩個小夥伴並肩跑著跑著,莫格拉用肩膀頭碰碰沙加小聲說,“到山蹦兒窩看看去!”
兩個小夥伴跑去一看,兩件土黃色上衣和盔甲帽嚴嚴地堵著山蹦兒窩口,有一件上衣的袖口還拽進去了不少。
“動手!動手!”莫格拉催沙加,“快解繩扣兒!”
沙加從腰裏掏出準備割黃芪秧的卡濤說:“來來來,用卡濤割吧!”
莫格拉用雙手撐著,沙加“哢哢哢”割斷三根紮繩後,衝著窩口擠眉弄眼地說,“小山蹦兒,你給我們立了大功,不抓你們回去喂黑猁了,好好長吧!”他說完,莫格拉已經把兩件衣服和帽子卷好,兩個小夥伴又跑了起來。
“你聽,你聽。”他們跑到林邊的時候,莫格拉一下子停住對沙加說。
沙加側耳聽了聽,輕輕一咧嘴笑笑說,“真開心,那幾個家夥打起來了!”
3.撲空
阿濤從蚊刑場剛被接回來的時候,對著仙人柱窗口樹上的那窩鳥娃娃才剛會叫呢。它們偶爾探出半個身子來,阿濤仰臉躺在杆子床上就能看清楚,鳥娃娃身上全是些細嫩鬆軟的小乳毛。
他被莫格拉和阿媽禁在這床上,什麼也不讓幹。每天吃完早飯,莫格拉和沙加帶著黑猁打獵、叉魚去了,阿媽采野菜去了,那窩鳥娃娃就成了阿濤惟一的夥伴兒。每天,鳥媽媽飛出,去打食兒的時候,阿濤都要趴在窗口上學一會兒鳥叫,逗得那些鳥娃娃啾啾唧唧地叫成了一片,像是在爭著向辛勤打食兒回來的鳥媽媽問好。
阿濤親眼見到,在鳥媽媽的精心哺育下,鳥娃娃們那疏鬆的乳毛漸漸變成了絨毛,絨毛又漸漸變成錦繡一般的彩色羽毛。它們的羽毛豐滿了,已經能跳出窩兒,登上枝頭,等著從鳥媽媽嘴裏接食兒了。阿濤趴在仙人柱窗台上,“啾啾啾,唧唧唧”地叫上幾聲,那些鳥娃娃循聲一看是阿濤在搞鬼,輕輕一展翅膀飛進鳥窩裏,一點都不理他了。
噢,阿濤明白了,已經唬不了它們了。
金燦燦的朝陽一骨碌跳上山尖兒,又悄悄地爬上了樹梢,向仙人柱窗口探著笑臉,縷縷金光就像無數溫暖的小手輕輕撫摸著阿濤。
沙加來找莫格拉時,阿濤央求了好一陣子,莫格拉的阿媽就是不同意他進山,連近處也不行,還是那句話:再好好養幾天。兩個小夥伴擠眉弄眼地一溜煙兒跑走後,莫格拉的阿媽也挎起樺皮筐采野菜去了。
阿濤趴在窗口“啾啾唧唧”逗了幾聲小鳥,看小鳥根本不理他。他就再也躺不住坐不住了。因為他心裏從昨天就像長了草。莫格拉和沙加偷偷和他說完“山蹦兒回老窩”的趣事,就引得他心裏總也不平靜了。等山林隊和大荒村賊蠻子們打起仗來,他們就穿上那兩件日本兵服,戴上盔甲帽,悄悄到大荒村找老山伯,先去救回小冬格,再去找阿爸,勸他別當那抗聯……想到這裏,他哪還有心思躺著?哪還有心思看鳥?
“哎呀!”阿濤用一個指頭摁摁肩膀頭上的一塊傷痕,自言自語地說,“這不是都長硬皮兒了嗎?”
他悄悄地下了杆子床,走到門口,使勁推了推門,隻聽“格登”一聲,再推還是“格登”一聲,外麵早讓莫格拉阿媽用棍子頂上了。
阿濤像攤爛泥坐到了杆子床沿上。唉!真急人!
一陣涼風從對麵窗口吹了進來,一下子打開了阿濤的心窗:這麵窗戶有兩根欞楞是活的,可以卸下來跳出去,然後再原樣安上。
“不,”他手把住一根欞楞剛要往下卸,閃出了一個念頭,“大嬸像阿媽一樣心疼我,回來看到我沒有了,準會著急上火的。她現在就夠著急的了。昨天,莫格拉撿完馬脖子光著膀子回來,說是光板小皮褂丟了,大嬸就生了點氣哩……”
阿濤瞧著外麵窗底下一隻小熊腦袋,心裏一亮:“有了,有了!”急忙卸掉兩根窗欞哈腰把小熊腦袋拾了過來。
這隻小熊腦袋,是昨晚砍掉扔到這裏的。莫格拉和沙加昨天下午進山,獵住了一隻小黑熊崽兒。昨天晚上,三個小夥伴把小黑熊剝掉皮剔完了肉,嫌這個小熊腦袋沒肉,莫格拉就順手卸掉一根窗欞扔在那兒了。
阿濤撣撣小熊腦袋上的草屑和土,輕輕放到杆子床上,讓它枕上枕頭,接著又抱上兩個長木頭墩兒,和脖子挨著連成一長條,用光板獸皮被蓋好,隻讓小熊腦袋露出黑乎乎一巴掌那麼大一小片毛。
他往裏掖掖獸皮被,倒退幾步左歪腦袋看看,右歪腦袋瞧瞧,又站在門口假裝一進門瞅瞅,得意洋洋地自語說:“像,像,像我在那裏躺著睡覺,對,像我在那裏躺著養傷!”
“小熊崽腦袋呀,”阿濤輕輕拍著,詭秘地一笑說,“你就在這裏先享受一會兒吧!”說完掉轉身走到大窗戶跟前,一跨腿上去,緊接著貓腰輕輕一縱身,跳出了仙人柱。
他安好兩根窗欞剛要走,忽聽正麵小窗口那邊傳來了腳步聲。
“不好,大嬸回來了!”阿濤心裏嘀咕著蹲到了窗下。
隨著撤頂門棍聲,有人輕輕地進了仙人柱。
阿濤手把著窗台悄悄往上探著頭,想看看大嬸發現破綻沒有,他剛掃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立即把頭縮了回來。哪裏是什麼大嬸,是打他五十索利棍的那兩個親兵!泥鰍親兵正狠狠地撲上杆子床掐小黑熊的腦袋……
“他阿媽的,熊崽子腦袋!”
“這個抗聯羅刹崽子,準是知道中野隊長讓咱倆幹掉他了!”
“滿以為等著幹掉再賞件衣服。”
“中野隊長就是膽小,幹什麼偏告訴偷偷地幹掉扔到河裏,幹什麼偏要讓等那個臭婆娘走了!”
阿濤貓著腰悄悄跑出幾步,急忙直起腰來朝樹林子裏跑去。
4.子彈計
自從中野知道阿濤的阿爸是個抗聯以後,雖然暗暗派人監視,卻沒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心裏的陰影越來越大。嘎拉拉頭人說,這個娃崽帶著一身傷,叫蚊子、小刨锛兒啃上一宿,肯定活不了。可是,蚊子和小刨锛兒偏偏沒啃他,中野又聽說兩個親兵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衣服、盔甲帽丟了,又聯想起王二流子跟梢的三個娃崽……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簡直比飛虎遊擊隊幹得還神!
他突然想起給阿濤解除蚊刑時,有兩個娃崽那麼積極,聽說天剛亮就去給嘎拉拉頭人敲門……他狡猾地眯一下眼睛,閃出一個念頭:甩掉王二流子的三個娃崽,可能就是他倆,再加上挨五十索利棍的那一個!
吃完早飯,他見丟衣服的兩個親兵還在和那兩個親兵爭執,過去細細一盤問,他立時在心裏斷定,別看那兩個娃崽被踩著肩膀頭沒動,衣服的事兒準是他們幹的。
中野心裏一陣驚慌,小飛虎遊擊隊小飛虎遊擊隊!他們一定是和外邊飛虎遊擊隊裏應外合。想著想著,他咬緊牙,皺起眉,“唰”地從鞘裏抽出了明晃晃的洋刀,高高地舉了起來。舉著舉著,他又眯眯起眼,舉著洋刀的臂膀又漸漸落了下來。
他咬著牙在心裏嘀咕:既然和飛虎遊擊隊打的是心術戰,幹掉這三個小飛虎遊擊隊也要用心術,要既快又巧妙。再說,明抓明砍,不僅要惹怒獵手,還要惹怒頭人。弄不好,就要影響全局安排,甚至在和飛虎遊擊隊進行的這個心術戰裏,沒等飛虎遊擊隊來送死,自己就先翻了船。
中野曾洋洋得意地想出了一條消滅飛虎遊擊隊的妙計。現在,他已經第一次感到,在這裏讓鄂倫春人替他消滅飛虎遊擊隊是有些冒險了。
他親自吩咐完兩個親兵去幹掉阿濤,然後扔進河裏,正在仙人柱裏皺著眉頭來來回回踱步,忽聽一個親兵飛跑進來報告,昨天夜裏,在砬砬峰旁站頭道崗的一個親兵叫老虎吃了!
他立刻神經質地想到,不,準是和三個小飛虎遊擊隊有關。
這時候,兩個頭人也趕來報告。中野急忙帶上兩個日本兵跟去一看,果然是嘎拉拉頭人值頭道崗的親兵被老虎吃掉了。親兵被老虎掏完膛,啃了個亂七八糟,草地上狼藉一片。老虎撕膛後淌出的血水,在地上汪了一個大窪。
“中野隊長,”托金汗頭人指指地上鋪著的長毛皮大哈,和上麵一捆枕過的草說,“親兵一定是睡著了,篝火燒完了幹柴,老虎才來的。”
中野點點頭,打量著地上像大圓蘑菇一樣的蹄花,而且那麼清楚,算是相信了。
“小該(孩),”中野剛要走,一抬頭,突然發現圍觀的人中有莫格拉和沙加,莫格拉手裏還拎著一支破舊的大蓋槍,就神經質地抽了一口涼氣,走上去問,“槍的,誰的給?”
這不是一杆普通的獵槍,當然一下子就引起了中野的懷疑。他邊問邊機警地去拿過來要看。
莫格拉給中野遞著槍,學著中野的腔調回答:“阿它吉的給。”
頓時,圍觀的一些老獵手、婦女和娃崽們像是忘記了老虎吃親兵的恐怖,被莫格拉的腔調逗笑了。
中野剛感到一種被戲弄的尷尬,托金汗頭人解釋說:“中野隊長,這支槍確實是他阿它吉留下的,那一年,”托金汗頭人說著指指河那邊,話語裏很神氣,“白俄兵來欺負我們,我們從他們手裏奪的!我們不少獵手家裏都有。”
中野細細一看,果然是支俄國造,但心裏仍然很懷疑:“槍的拿,什麼的幹活?”
莫格拉是準備和沙加拿到林子裏,穿上那兩件衣服,戴上盔甲帽神氣神氣的。他腦袋一轉,回答說:“做遊戲玩。”
“遊戲的幹活?”中野一聽,神經立刻更緊張起來。“遊戲”兩個字,在日本時聽著覺得是輕鬆的,但他一踏上侵略中國的土地,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字眼。
他在城裏沒接受消滅飛虎遊擊隊任務時,在一個大熱天裏,他見兩個農村打扮賣西瓜的孩子,像是賣不出去了,兩個人在那裏擺西瓜做遊戲玩。他派兩個兵去搶幾個。兩個孩子見兩個兵殺氣騰騰地走過來了,拔腿就跑。一個兵剛提起一個西瓜的秧根兒,隻聽“轟隆”一聲,原來是顆炸彈。
莫格拉回答:“對,我們扛著玩玩。”
中野問:“子彈的有?”
莫格拉搖搖頭。
中野摸摸莫格拉身上,果真沒發現一顆子彈,但他仍然不泄勁兒,總覺得能從這裏得到點什麼。
“小該(孩),”中野眯一下眼,“你的會打?”說著怕莫格拉聽不明白,還比劃了一下。
沙加在一旁插話說:“他打得可準啦!”
“你的放槍,”中野向跟隨在身邊的一個鬼子兵要了兩發子彈,遞給莫格拉說,“我的看看。”
莫格拉接過槍和子彈,“嘩啦”一拉槍栓,把兩顆子彈都壓進了槍膛。
中野正四下撒眸,找射擊目標,莫格拉指指從砬砬峰一棵樹上飛過的一隻老鴉,對中野說:“中野隊長,你看著。”
莫格拉端起槍,瞄了幾下,“砰”的一聲,子彈切斷了老鴉的脖子,沒腦袋的老鴉撲閃了幾下翅膀,仄仄歪歪像斷線的風箏飄落著,那老鴉腦袋則像個小黑球,直線往下墜落。
中野正仰臉看著,又聽“砰”的一聲,那個像小黑球似的老鴉腦袋,頓時在空中炸成了肉末兒和碎毛片兒。
圍觀的人們立刻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呼喊叫好聲。
“厲害的有,大大的厲害!”中野狠吸一口氣,半天才呼出來,他一把抓住莫格拉的衣領說,“誰的教?抗聯的對?”
莫格拉吃驚地瞪大眼說:“抗聯?抗聯是羅刹,怎麼能教我!是我阿爸莫克圖教的!”
“莫克圖,你阿爸的是?”中野眼睛裏的光更凶了。
莫格拉點點頭。
中野在訓練山林隊時,莫克圖獵手的槍法曾使他讚歎不絕。但,當時他並沒想別的,以為是用獵槍練出來的。現在,他懷疑莫克圖獵手也是飛虎遊擊隊了。鄂倫春獵手的槍法、箭法本來就都很厲害,砬砬峰烏力楞的獵手又比別的烏力楞獵手高一籌,而莫克圖獵手又非常出眾,這又使中野神經質地聯想到他一定是神乎其神的飛虎遊擊隊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