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由淡變濃了。
暗淡而灰白的月光,就像一張冰冷的網,罩得小興安嶺朦朦朧朧,顯得格外寒冷。鑲嵌在深邃的寒空的星星一閃一閃,像是凍得打哆嗦。
莫勒根獵手跑啊跑啊,翻過一座小嶺,進了一條大山溝。他站了一會兒,聽聽身後沒有追來的動靜,發現這裏又擋風,又不易被人發現,便把那掛心肝肺和兩個熊掌往一棵大樹根底下一放,找一棵枯樹,撅起幹樹枝子來。
他邊撅邊琢磨著這不長時間內發生的事兒:寇哈泰為什麼要讓兩個親兵把自己騙進林子害死呢?豹娃到底在哪兒呢?自己的冰帆屋讓誰駕走了呢……
這一切,在莫勒根的心裏就像一團迷霧翻騰著。
“豹娃啊豹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在哪裏呢?”莫勒根撅斷一根枝子,“叭”地往地上一扔,使勁跺了跺腳。
迷霧纏著他的心,問號揪著他的心,悔恨絞痛著他的心,莫勒根獵手的心啊,都要碎了!
鄂家有句俗話說,獵槍和獵犬是鄂倫春人的兩個朋友。獵犬讓豹娃帶走了。獵槍裏沒有子彈。眼前,在這寒冬的密林裏,野獸正是饑餓難覓食的時候,虎嘯熊吟,豹哮狼嗥,時時都會閃出幽藍的眼睛。莫勒根獵手再急,獵技再高,也隻好等到天亮,再去尋覓豹娃的影子……
莫勒根撅夠一抱幹枝子,朝放那掛大黑熊心肝肺的地方走去,一抬頭,在目光能隱隱約約看到的地方,發現在山溝塘半腰處一棵多權的老樹那兒,有個黑影影正從樹底端一點一點地往上爬。他心裏嘀咕:準是隻淘氣的小黑熊,從冬眠洞裏偷偷爬出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想上那樹頂上呆一宿。你上吧,小家夥,明天再幹掉你!他心裏嘀咕著,怕有群狼猛獸突然襲來,急急忙忙來到選好的窩兒點起了一堆小篝火。接著,又撅了根粗點兒的楊木棍,挑著熊肝和熊掌在火焰上烤起來。頓時,那熊掌上的毛就被條條火舌舔光了,接著,便透過光禿禿的熊皮,“噝噝噝”地往外滴開了油珠兒。那熊肝肺也被烤得“吱吱”直叫,響著響著,也滴開了油珠兒。那滴滴油珠兒,不等滴落下來,很快就變成了一朵朵小火花,溶進了火焰裏。
莫勒根獵手把熊掌和那副心肝肺烤熟後,都放在火邊上輕輕地烤熏著,讓它們熟透,準備明天一早帶上去找豹娃。
篝火“呼呼”地燃燒著,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時而爆出一簇簇小小的火星,火苗、火星交映在一起,照得周圍一片火紅。
莫勒根獵手從身旁撿起幾枝幹柴,正要往篝火堆裏送,忽聽身後傳來了輕輕地呼喚:“鄂倫春大哥,我是赫哲族的,到你那兒烤烤火,做個伴兒行嗎?”
他被這冷丁傳來的聲音一驚,忽地站起來,從腰裏抽出一把小獵刀,回身一看,隻見在火光剛剛能映照到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影兒。他一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後頭,緊緊摸著短柄小獵刀,瞧著那兩個人影兒心裏嘀咕:“呸,什麼赫哲族的,純粹是騙人!混蛋頭人寇哈泰,鬼知道你們又在搞什麼花花名堂。我莫勒根不是好欺負的,我要和你們拚了……”
“鄂倫春大哥,我果真是赫哲族的呀!是伊拉坷頭人部落的。”又從黑影那兒傳來了和剛才相同的聲音,“現在,我參加了阿牙綽安(鄂語,解放軍),是共產黨派我們到這兒來找你們這個部落,幫助你們過好日子的。”那聲音稍稍停了停又響了起來,“現在這陣兒,全國都解放了,連我們赫哲,還有附近的達斡爾、鄂溫克一些部落,都是窮人說了算啦!你別害怕,我們倆把槍就地放下,空手到你那兒,咱們好好談談,我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和你說。”
那聲音一落,兩個黑影兒一起哈腰放下槍,慢慢悠悠地朝篝火堆走來。莫勒根獵手躲在樹後,透過火光見兩個黑影越來越近,“嗖”地又從腰裏抽出一把小獵刀,緊緊攥著。
他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睫毛上的白霜花,睜大眼一看,那兩個人影兒已被“呼呼”的篝火照得輪廓很清楚了:他倆都穿著一樣的黃軍裝,黃棉帽上鑲著一顆紅紅的五角星。他倆笑眯眯地邊走邊往這兒瞧,沒有一點兒殺氣,也沒有一點兒膽怯,在篝火映照下,顯得有幾分威武。
赫哲族有個伊拉坷頭人,莫勒根獵手知道,光憑方才那麼一說,他是不相信的,又加上後來那一連串話語和這些行動,他琢磨開了:“對,想起來啦!那些日子到上遊河畔烏力楞去時,聽一位老獵手說,如今天下出了共產黨領導的阿……阿什麼來的?對,就是剛才那個人影兒說的阿牙綽安。這些阿牙綽安打日本鬼子,打土匪,打地痞……誰欺負窮人打誰……”他回來在烏力楞裏一說,傳到了寇哈泰的耳朵裏,被喊去挨了狠狠一頓訓斥……
“鄂倫春大哥,”莫勒根獵手正尋思著,回憶著,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不要怕呀……”
莫勒根見這兩個人確實沒有敵意,從樹後探出多半個腦袋來,細細一打量,已經看得很清楚,確實不是寇哈泰派來的腿子,一下子從樹後閃身出來,大步地迎上去,激動得顫動著嘴唇問:“你們當真是阿牙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