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興安嶺冬天的夜並不平靜。寒風耍威似的吹得樹梢吱吱叫響,在這叫響聲中,間或傳來虎嘯狼嗥的聲音,使人感到發疹地寒冷。
天快要亮了,風魔像是精疲力盡,再也抽不響樹梢兒了。野獸也被凍得鑽進窩裏蜷曲起來,隻有黑魔在施展著它的威力,擋住了月亮,遮住了星星,世上萬物都被它包裹了起來。
武隊長拎著從帳篷底邊找出的炸藥包,帶領豹娃,和幾名戰士一起走出帳篷,找好地方把炸藥包放下,然後劃著一根火柴點燃了導火線。導火線很快迸著火花著沒了,“轟隆隆”一聲巨響,天搖地動,震得人腦裏嗡嗡直響。這巨響,打破了寧靜的寒夜,在小興安嶺的山穀裏震蕩,順著風向向遙遠的地方傳去。
“走!”武隊長催大家說,“咱們進帳篷烤烤火,暖和一會兒再說。”
威爾迪聽了一愣。他一個人去陡山上拆完帳篷牽著馬回來,聽同誌們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個大概,就趕上了這“豹娃深夜炸帳篷”的假戲。他一把拉住武隊長說:“這爆炸聲一響,咱們就該向甩彎子出發啦!”
“哎呀,”豹娃在帳篷門口,一本正經地開了腔,“那怎麼行啊,大夥兒要騎馬送我一多半路呢,現在就出發,我要是很快到了烏力楞,不就讓寇哈泰琢磨出漏洞來了嗎?”
“噢,小家夥,”威爾迪拍拍豹娃的肩膀頭,邊跟著往帳篷裏走邊說,“真行,我都忽略了這一點啦!你剛和我們解放軍小分隊接觸這麼短時間,就想事這樣縝密,我看,可以當個滴水不漏的小指揮官啦!”
豹娃被誇獎得不好意思了。
進了帳篷,武隊長把豹娃摟到懷裏,問他困不困、累不累,讓他躺下少睡一會兒。你想,豹娃哪裏睡得著哇,他心裏又激動又興奮,別瞧剛才和威爾迪那麼說,其實呀,他恨不能馬上就出發,一步就跨到甩彎子呢!
武隊長讓大夥兒眯了一會兒,大夥兒誰能躺得下呀!他們冒著嚴寒,艱難跋涉,跟蹤冰帆村已有一個多月了,還沒撈著摸摸冰帆烏力楞的一點兒邊邊,如今有了周密可行的方案,他們多麼盼望盡早抓住這會跑的冰帆村,很快駐紮進去,揭下頭人寇哈泰的畫皮,把黨和人民政府的溫暖,早日送進貧苦獵民們的心坎兒上,快快讓他們結束這衣皮食肉的半原始的遊獵生活。
帳篷裏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興奮和激動中。
武隊長手表上的秒針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帳篷外麵的晨曦,在這秒針一圈又一圈的追趕下,首先從蒙蒙的東方天空升了起來,越升越亮,又漸漸向四方散著。一縷縷寒風把江上的雪霧吹開後,灰蒙蒙的冰麵上閃出了刺眼的寒光。
炊事員端進熱騰騰的米飯和菜湯,大夥兒吃完後騎上馬,沿著江岸出發了。馬都戴上了嚼子,失去了噅噅叫喚的自由。
騎兵小分隊魚貫而行,馬蹄兒得得地敲著凍硬了的土地。
“武隊長,”騎馬打頭陣的莫勒根獵手勒住馬,回頭對武隊長說,“走到這兒距甩彎子差不多一半了,剩下的路讓豹娃自己走吧。頭人寇哈泰夜裏聽到了爆炸聲,準會派親兵騎馬來接豹娃,我們再走,弄不好就碰上了。”
“好,”武隊長回頭朝大夥兒一揮手說,“下馬,按計劃進行!”
他話音一落,大夥兒紛紛下馬,把馬集中在一起拴在樹上。劉大夫和威爾迪看守著兩個親兵。
武隊長一手扯著豹娃的一隻小手,一手拍著他的肩膀頭說,“豹娃,你可以出發了。記住,遇到緊急情況時心裏千萬別毛。我們在林子裏也和你伺方向悄悄向甩彎子前進,做你的後盾。你一定要想法不出漏洞,抓住會跑的冰帆村……”
“阿牙綽安叔叔,”豹娃抹一把眉毛上的霜花,擠擠眼,做了個鬼臉說,“這回,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頭吧!”阿爸,還有其他阿牙綽安叔叔又說些什麼,他都沒入耳,等武隊長說完後,扭轉過身去,一個出溜滑衝出去了老遠。他穩住腳,扭頭瞧瞧還在目送他的人們,回過頭來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出溜滑,奔向了甩彎子。
他還是寇哈泰打發他留下時的那身打扮:身上斜背著弓,腰裏係著箭筒,腰帶上別著亮閃閃的小卡濤。
“豹娃!豹娃--”他不知跑了多少路,也不知打了多少出溜滑,剛站住想喘口氣兒歇一歇,忽聽岸邊林子裏有人喊。他抬頭一看,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寇哈泰的管家在喊他。
“大管家!”豹娃喊著,像打了勝仗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迎著跑上去。其實,管家在平時最叫人感到可怕了。他總是陰沉著個臉兒,帶著親兵到各家逼這稅收那稅的。現在,他站在岸邊上是那樣和氣,笑得那樣甜。
“豹娃!”還沒等豹娃站穩腳跟,管家就開心地說,“你幹得真漂亮,後半夜的時候,我和老爺都聽到了炸藥包的響聲。老爺樂得都抿不上嘴了,一個勁兒地說,這小豹娃真有兩下子呀!這回,從日本鬼子那兒弄來的這包炸藥,可算用到大地方啦!這不,天一亮就派我騎馬來接你呢,走,快上馬吧!”
沒等豹娃說什麼,管家伸出雙手把他到了馬背上。
管家也隨著豹娃上馬一縱身跳了上去,坐在豹娃的身後,用韁繩頭一拍馬屁股,那馬“噅噅”地叫了兩聲,揚起蹄兒朝著前麵小跑起來。
“豹娃,”管家問,“炸得怎麼樣?”
“嘿,別提多痛快啦!”豹娃得意地說,“都飛上天了!”
管家嘖嘖讚歎:“你真有兩下子,給老爺立了大功啦!”
“管家,”豹娃轉了話題,“咱冰帆烏力楞停在哪兒啦?”
管家說:“不是和你說過嘛,甩彎子那兒,很快就到。”
豹娃心裏一陣暗喜。他倚在管家的懷裏,隨著奔跑的馬一顛一顛,細細琢磨著見了頭人寇哈泰該說的那些話。他雖然已經當著阿牙綽安叔叔的麵演習過,心裏也背著說了好幾遍,眼瞧就要到冰帆村了,心卻怦怦地直跳起來。因為他心裏很清楚,阿爸也曾一再囑咐,寇哈泰不是個好對付的家夥。
豹娃跟著管家進了冰帆村,到處靜悄悄的,所有仙人柱外麵沒有一個人影兒。
原來,頭人寇哈泰有話,沒有令誰也不準出來,家家戶戶要隨時準備揚帆起航。
馬到了寇哈泰頭人住的仙人柱跟前,管家先跳下馬來,急著拉開了仙人柱的門。非常出乎意外,正在地上來回踱步的寇哈泰聽到門響猛地扭過頭來,二話沒說,轉過身幾步跨到豹娃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小野牲口崽兒,背著老爺投了羅刹!你快說,黃衣羅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派你回來幹什麼來啦?”
豹娃怔怔地瞧著頭人寇哈泰。
這時,管家也翻了臉,他“呼”地摘掉了豹娃的狗皮帽,薅住一把頭發,惡狠狠地說:“要是說半句謊,老爺立時就要了你的小命!”
豹娃心裏突突直跳,臉卻沒有變色,他心裏嘀咕:“真是奇怪,這老東西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他派了探子偷偷看著我啦?要是那樣可糟了。不,不可能,阿牙綽安叔叔不是分析過這種情況嗎?這老家夥肯定是在詐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