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約翰·戴·洛克菲勒一開始就處於恰當的地位。他在建立標準石油公司後,控製了一國的資源,積聚了這個國家曆史上最大的個人財富,成了美國第一名10億富翁。也成了寥寥可數的控製美國工業王國的絕對象征,而且成了其中最富的一名。
他的獨生子則把才能集中在另一方麵。在老約翰·戴·洛克菲勒創立的財富的基礎上,朝著他自己的時代需要走。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小約翰·戴·洛克菲勒存心擺脫原有的業務,將他的一生慨然貢獻給慈善事業和“人類福利”事業。他甚至練出了一套散錢的本事,和他父親老約翰·戴·洛克菲勒賺錢的本事正相媲美,而且確立了一個長久的標準,深謀遠慮地向他的事業支付個人和團體的錢財。他在美國人生活中留下的印記,像他的父親在上一代人生活中留下的印記一樣深刻。
洛克菲勒家族的衣缽為第三代創造了比財富和名望更多的東西。隨這姓氏傳下來的是一個保證健康長壽的世係。這一世係還規定了一套準則,包括對一生行事的傳教士式的熱忱。洛氏第三代所處的時代,祖父時代赤裸裸的業務競爭現在已被法律禁止,有如他們的父親小約翰·戴·洛克菲勒所看到的。人們的社會需要和醫療需要已被認識到是政府的責任,至少是政府的一部分責任。可是依然不乏老問題和新難題。洛氏第三代把它們作為對個人的挑戰接受下來。小約翰的每個兒子以各自的方式成為積極分子,可是盡管他們有影響,有勢力,在美國的100個人裏也沒有一個人能叫得出所有五個兄弟的名字;1000個人中也未必有一個人聽說過他們大姊的名字。盡管有了電視,1萬個人中未必有一個人會在電梯裏認出他們姐弟中的一個來。理由很簡單:洛氏家族的生活方式是不介入政治,也不受經濟壓力的影響。
他們已經三代過著好日子,但是從來沒有炫耀過他們的財富、特權或地位。不誇耀成了他們的家風。五兄弟和他們的大姐散居在他們所擁有的從緬因州到加勒比海的住宅、旅館、牧場、農場和城裏的雙層公寓裏。真正的家園還是被祖父和父親稱之為家的那個地方,也是他們在那裏長大的那個地方。這是一份3478英畝土地的產業——一片6平方英裏的領地,這片領地坐落在波坎鐵柯山一個沒有行政管轄的村子裏。在紐約市北邊大約30英裏的地方。盡管麵積很大,但是被掩飾得很巧妙,以致於尋常的過路人認不出這一個地方竟是一位富豪的領地。
家族的“業務場所”同樣掩蔽在紐約市一幢匿名的70層辦公大樓裏。洛克菲勒的姓氏不出現在房門上或信紙上。公文信紙上隻印上紐約州紐約市洛克菲勒廣場30號5600室。美國無線電公司大廈5600室就是洛克菲勒家族的辦公室。他們是這幢大廈的業主,他們擁有一整群大廈,是世界上這類建築群中最大的一群,亦即眾所周知的洛克菲勒中心。
標準石油公司創辦人的五個孫子是在1945年末和1946年初回到5600室來的。他們正值盛年。他們在戰爭時期為國家效過力,並且像其他退伍軍人一樣,但是他們是其中最富和最有勢力的,他們渴望重振自己的事業。對於洛克菲勒家族,這是一個轉折點。
五兄弟成長起來後麵臨的巨大財富,他們的父親小洛克菲勒晚年解釋說:“我是生到這份財富裏的,對此毫無辦法。這份財富就像空氣或者糧食或任何其他要素一樣存在那裏。有關財富的唯一問題是如何去處理它。可以用來做壞事,也可以作為建設社會生活的一個工具。”據雷蒙德·B·福斯迪克說,小洛克菲勒吃過“叫人透不過氣的財富”的苦頭,特別是在他的早年。福斯迪克在小洛克菲勒的傳記中寫道:“他上大學的時候,人家就給他貼上全世界最大富翁的兒子這一標簽。進入父親的辦事處時,受到歡迎時摻有公然的懷疑,懷疑他的才幹與其成就。他品嚐到了阿諛奉承的苦味,感受到了友誼的幻滅,對財富的虛假敬意和出於畏怯的溜須拍馬。他被隔絕在許多接觸之外,而這種接觸往往可以帶來平衡和觀察力。”
因為這些緣故,小洛克菲勒設法保護自己的兒女,並且取得了部分的成功。作為洛克菲勒的家屬,老約翰的五個孫子將不得不在魚缸裏討生活:他們不同於其他人,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才使他們解脫,至少有段時間解脫了家聲、財富和權勢對他們的保護。他們每人都認識到這是一個機會,去參加服役,服務於軍事的或文職的行業,向別人也向自己證明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價值。生平第一次,每人能獨行其是。他們享受到了個人挑戰和個人成就的甜味,而且一回家就打算繼續品嚐它。參加戰時服役前僅僅念完小學的戴維·洛克菲勒要發現戴維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幹些什麼;溫斯洛普需要表現溫斯洛普的自我;年紀大一些的勞倫斯對於他要追求的生活有某些相當確定的看法;納爾遜已經在幾項事業上開了一個頭,急切要全部實行它們;約翰第三,大概是由於他的姓名,遭受到了五兄弟中最大的身分危機。
1946年時,約翰第三40歲,身高六英尺二英寸,細長微駝,彬彬有禮,甚至對人有些逢迎。可是非常怕羞,待人誠摯,對自己的身份表示謙虛。結婚八年,已是一個兒子和三個女兒的父親,他長相最像祖父,但是性格最像父親。排行最大,在他的肩膀上和心靈上,家族的責任和義務壓得最重。父親小洛菲克勒對他的期望比對任何一個弟弟更特殊,期望他在指導全家對“普及全世界人類福利”方麵的努力,這是洛克菲勒基金的特殊目的。但是40歲時他還沒有完全獨自做過一件事。他在父輩手下當過練習生,有繼承權的人總聽從一些人的懷疑、另一些人的縱容。在海軍作戰司令部海軍軍事管理處服務三年後,以海軍少將的身份回到家裏,約翰第三拚命想使自己擺脫一些戰前壓在身上的職責。
和任何一個弟弟一樣,約翰第三意誌堅強,迫切想使自己出人頭地。可是他奉行禁欲主義的苦行使他與一切人隔離開,除了那些深知他的內心力量和思想的人。他在童年時期所受的教誨要他使這些品質深藏不露。
納爾遜·奧爾德裏奇·洛克菲勒是弟兄中最矮的一個,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但是粗壯有力,並且最有進取心,長著一個大方臉和沒有皺紋的寬闊前額,他似乎更多地繼承了外祖父納爾遜·W·奧爾德裏奇的異姓基因。他的外祖父是一位精力充沛、大膽直率的人物,農場主出身,還是羅德島州的美國參議員和參議院的共和黨領袖。納爾遜和他大哥約翰正相反,一個十足的樂觀主義者。從7歲起就確信,他把心思放在任何事物上,就能夠迅速完成。在持身唯謹的家庭裏,納爾遜是莽撞漢:念完大學,結了婚,周遊世界度過蜜月之後,沒有被經濟蕭條嚇倒,先是勁頭十足地投身進紐約市的房地產,又急急忙忙進入了藝術世界。後來又發現了拉丁美洲的需要,32歲時竄入華盛頓官僚主義的漩渦,當“協調美洲事務專員”,隻對總統負責。大戰結束時,納爾遜回到家裏,比離家以前更加匆忙地推動一些事情。
勞倫斯·斯佩爾曼·洛克菲勒,比納爾遜小兩歲,排行和處世態度都是五兄弟的中間人物。他曾成為第三代的垂直升降板,其他四人需要時轉向他去尋求平衡的力量。他跟祖母勞拉·斯佩爾曼·洛克菲勒取的名字,可是瘦長結實,瘦長臉,外表和神情絕似祖父。他久不言語,他的行為舉止,他那偶一閃現的諷刺性幽默,以及他作出決定的簡單明白,使圍繞5600室奔走的人回想起老約翰的往事。他有業務頭腦,辦事有條不紊,好鑽研,愛冒險。早在1937年,他就把老約翰當年在紐約股票交易所裏的那個位置買了下來。他身上總有一股神秘氣氛,對外人表現出一副不露聲色的臉相,不作任何解釋:他叫人難以評價,盡管他在全國範圍內活動,大概他還是洛氏兄弟中最不為人所知,最不易叫人辨認的一個。
溫斯洛普是全家中到處飄泊的人物。跟奧爾德裏奇舅舅取的名字,34歲時是一個高大個兒,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大骨骼,體重近200磅,性情開朗,愛交往。他是弟兄中唯一的單身漢,心直口快,因而最容易受人攻擊。他曾在得克薩斯州的油田裏當過半熟練工,珍珠港事件之前10個月應募當陸軍二等兵,升為中士,隨後又升為中尉。他曾帶領步兵在關島、雷特島和衝繩島叢林中作戰。浪子回頭,回到洛克菲勒羊圈時,他是一名陸軍中校,佩有紫心勳章,得到了戰爭中負傷的軍人的榮譽,銅星上有兩簇橡葉。
戴維31歲,比大哥約翰小10歲,受到全家像對待嬰兒一樣的教養。幼年時是一個胖娃娃,行動不靈活,年紀太小,賽不過幾個哥哥。然而還是好勝,他轉向讀書,轉向研究甲殼蟲以及碰到的其他每一樣東西,由此引導他進了哈佛大學,進了倫敦經濟學院。並在芝加哥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後,依舊認為自己未經磨練,他應募當陸軍二等兵,在北非和法國的美國戰略情報局服務。回家時是一名上尉,不管是不是家中的嬰兒,他決心要在戰後的洛克菲勒天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這樣五位精力充沛、不受羈絆、急於求成的青年在戰後歸來,各有自己的見解和幻想,迫使他們父親樹立起來的凡事穩重的程序失去常規,這一點並不使人驚異。他們的步調、問題和需求使5600室的老前輩大吃一驚。從前必須對一個人負責的事,現在必須對六個人負責。“他們像雪崩一樣光臨辦公室”,一位高級顧問此後很久緬懷往事說:“按照洛氏標準,那是一場混亂。”
各個辦公室大致上和第三代洛克菲勒離開時一樣。黑皮膚的霍華德·道格拉斯是一向在他們的父親身邊工作的,現在在他們遠遊歸來時,他還坐在接待處念聖經。橫貫56層的中心走廊,依舊鋪著紅色的地毯,牆壁是照例的米色或綠色,皮椅和長沙發是深紅或黑色。朝中心走廊開門的、供高級職員以及秘書和助理員使用的大大小小的辦公室,全像30年代的銀行一樣,陳設得樸素、沉悶和適用。
56樓西南角上是他們父親的辦公室。作為“中心”的唯一發起人,在經濟蕭條處於深淵期間投資12500萬元以上來建設洛克菲勒中心。小約翰曾密切監督這一群體的設計、建築和營造工作,其結果反映出他所想要的東西。這些建築物的整齊線條,它們之間的空曠麵積,在一個擁擠不堪的城中心設有中央林蔭道和一些花園,都不符合30年代風行的哥特式和巴羅克式建築風格。正在興建的時候,一些建築師批評“中心”貧乏無聊,一些經濟學家批評它不經濟。小洛克菲勒繼續按照自己的趣味營建。終於,其他人士發現了他曾經發現的東西,洛克菲勒中心簡單、實用而悅目的外觀立刻為全國的商業建築樹立起了一個模式。可是他自己的辦公室,他每天長時間在那裏工作、思考和計劃,沒有什麼人見到過的辦公室,卻屬於另一時代,仿佛是17世紀寺院方丈的禪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