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故鄉、母親、母校……是最能牽惹人的情思,最能撩人入夢的。離開家鄉已經48年,除過大學讀書和那“非常時期”較少回家,父母和我們在西安相守基本沒有回家外,改革開放以來幾乎年年都會回鄉探看、祭祖,然而對於教育我六年的母校乾縣中學(現在的二中),我卻除了20年前校慶回去過一次外,至今很少有機緣去親近她。歲月流逝,故人漸白發,回憶少年時,我對中小學時的母校的懷念日益濃鬱。有時,一個特定的生活場景,兒孫們的一次喜慶聚會,同學的一個電話,一次造訪或一次不期而遇的相逢相敘,一首歌,甚至春夏秋冬的輪回,一場雪,一陣雨,一片落葉,一株鮮花,一陣風,一個霜花,一個黃昏,一彎新月,數顆寒星,鳥啼,蛙鳴……都會勾起我對故鄉、對我在中小學讀書時的無限回味,使我每每徜徉於那艱苦求學卻又快樂難忘的歲月中。
現在想來母校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環境是最為奇特的。站在巍峨的乾陵上向南俯視,山下森然的城郭竟猶如雄踞滔滔渭水邊的一隻金龜。乾縣中學則是它前爪後腋處的一顆珍珠。而拴那金龜的鐵索據傳就在乾縣中學所在地城隍廟內靠近城牆的古井內,夜深人靜時井內常發出嘩啦的聲響,那是金龜在活動筋骨。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那時在學生中廣為流傳,甚至一些住校調皮的男生在一半城隍大殿改成的大宿舍中與隔壁那一半大殿中的小和尚對罵時,也不忘用上這個“龜”字。
我是1950年仲夏一個黃昏,在中學好心的看門人掌燈榜下得以看見自己“高中”的。待秋季正式進入學校,就聽見高年級學生談許多新鮮掌故:曆史老師趙儷生學問淵博有著作,和魯迅、郭沫若有過交往;數學老師孫謙益夢中解過難題,奇妙無比;化學老師李仁靜鬈發背頭黃眼睛酷似外國科學家,化學試驗變幻莫測;地理老師王子輔鶴發童顏,一襲青衫,三代元老,世界中國地圖盡裝腦內,講課時教鞭所指,城市、河流、山川、交通起終,絲毫不差;體育老師鄧崇謙全省運動健將:校長趙宏道是地下革命的老黨員,與書記、縣長平起平坐。這個學校就“神”了!把個十二三歲的娃娃弄得既新鮮又神秘。事實倒也不錯,除了趙儷生老師在我進校時已調往北京大學任教外,其餘老師都給我上過課。孫謙益老師在我畢業後調往寶雞師院,“文化大革命”後曆史平了反,恢複黨籍,還以地下革命者對待,他又學會了篆刻,前些年給我寄來他的印譜,《陝西文化藝術報》社長看見拿去發表了,老人很是高興。從美國兒子處歸來和我相見還給我刻了兩方章。李仁靜老師後來成了西安師專的化學教研組長,是陝西化學中教的領頭人。鄧老師也到了西安體院做了教授……我的記憶裏乾縣中學的老師都很優秀,都很盡職。那時,永壽、禮泉都還沒有高中,三個縣的初中畢業生都要到乾縣中學讀書,在共和國燦爛的陽光下,這是一片文化樂土,這裏聚集著一批從時代風雨中走過來的優秀的知識分子,如果說他們是有知識的“神”,那麼,胖乎乎、笑嘻嘻的趙宏道,清瘦幹練的許毅生校長,高大結實、勤勞不息的上官偉和熱情開朗的張居正教導主任,就是一個個法力無邊的“佛”。是他們構成了那個年代乾縣中學的思想、道德、智慧的基石啊!
乾縣中學的文體活十分活躍,聞名遐邇。學校不僅有秧歌隊、歌詠隊、舞蹈隊,還有各類球隊和田徑隊。校內和校際主要是與乾縣師範和縣委、政府機關常有賽事。最好看的是籃球,不單是有“左撇”、“飛人”、“黃蜂”等著名球員的精彩表演,而特別好看的是鄧先生的裁判,雙方戰正急,鄧先生幾乎是半蹲式挪動身子,跟著飛來飛去的球全場轉,他的哨音能讓各式各樣的犯規立即定格,而同時把犯規的動作模仿出來,真實而藝術,形象而誇張,那才是一場籃球賽最大的“看點”。那時,乾縣中學足球很少,幾乎沒有,而壘球活動卻十分活躍,班隊間比賽頻繁,投球、衝壘、飛殺,滿場緊張而熱鬧。還有雙杠、單杠、平衡木、木馬、吊環、跨欄,高年級學生們做出許多驚心動魄、幹淨利落的動作,讓我們這些小“看客”大享體育運動的特有愉悅,常常忍不住模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