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飄忽。1988年冬雪中我打開感情思緒的閘門,用淚水泣寫了對母親的懷念之情和記敘了她老人家坎坷的一生,《雪的思念》在《散文世界》刊發後,不少讀者鼓勵我再寫點這方麵的文字。每每想寫,都難以啟筆,總怕打開那並非遙遠卻稍撳動便心淚俱催的思念的弦。於是,在長長的思念籠罩中度過了十一個春秋和老父去世的七年,度過了我的花甲之歲……
應該說,老來情瘦思減。但歲月的流逝和退養生活的悠逸,卻令我更加思念母親和父親。常常,麵對窗外變幻的天色、雲朵,榮枯的樹木以及樓下孩童們的玩鬧凝思遐想。綠樹蔭濃的長街上,花香馥鬱的公園裏,垂柳輕拂的池塘邊,聽蛙的鳴叫、鳥的嘰喳,看古銀杏樹的綠蓋從濃到疏,又從疏到濃,思緒在晨練的人群中飄遊,在風的輕吹中尋覓。去冬的苦旱無雪,今年早春的無雨,都使我常常想起二老雙親。有時,一縷鄉村的氣息,一陣燒飯的香味,一段影視的場景,一次家庭的歡樂,孩兒的嬉戲以及海外兒女的問訊,都使我常常回憶起那與父母依戀相處難忘的卻是永遠追不回來的歲月。有時,我為他們在老時的幸福和諧而欣慰;有時,我為他們為兒女們的操勞辛苦而傷心;有時,也為我同父母的一次頂撞,一次因自己的失誤引來痛苦而追悔;有時,追憶往事,細尋原委,事隔多年而清晰於心時,又在追悔中感到一絲的慰藉,或在原先的慰藉中,又有微微的追悔和歉疚。
人之有父母,若木之有根,水之有源。人與父母之情,為天下最誠最真最篤之情,這種情不需矯飾,不用張揚、導引,這種情演繹成文字,就是世界上的真文章。我在編這本集子時,妻將她珍藏多年一直沒有披露給我的回憶我母親的劄記展示給我。春雨在窗外淅瀝,綠葉在風雨中搖曳,我的思緒隨著這《婆媳情深》的整齊清秀而印滿淚痕的文字起落沉浮。讀到動情處,我不禁飲泣。我幾乎無法讀完,她整整寫了十年,寫了三大本啊!那不是普通的文字,是心的歌吟,淚的揮灑,情的寄托,真善美的記錄,呼喚人間崇高精神的讚詩,是一位從農村到城市的姑娘,一個從姑娘到母親再到婆婆奶奶的中國婦女的生活的體味,心靈的一扉。母親許多細小而印象深刻的往事,許多感情的微細波瀾,思索和希冀,許多她觸情觸景而生的感覺,給一天到晚忙於公文和政事的兒子是無暇敘說的,給出嫁多年而且遠在鄉間正在辛勞中奮鬥的女兒是說不上的,隻能與她朝夕相見、苦樂與共的媳婦傾吐、交流,因之,這記述是回憶母親的又一頁書,是母親留下的人生的珍貴的一段樂曲。把它部分的(因為太長)收入這本集子,是理所當然的,是我們對母親共同獻上的一束飄香的鮮花!我還能再做些什麼呢?母親是樂觀的,常常被希望和憧憬鼓舞奮鬥前行,這大約正是她那瘦小羸弱的身體與父親共同駕馭著這隻小舟出海遠航、乘風破浪的重要緣由。
回憶是需要的,是合於情理的。但耽於回憶則是會成為包袱,會使生命的天空晦冷,會停滯退伍。在回憶中體味,在回憶中摸索前行的更好的路才是真正應該做的。在反複恭讀稍作校訂妻的記述母親的這段可泣可訴的文字之後,應該按照她老人家的心,去安排好我們的漸漸到來的遲暮之年,去為正在風雨中前行的兒女們分擔一些勞累,為正在茁壯成長的孫子們添一分嗬護和扶植,為這個世界的更加美好盡自己的微末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