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一朵紫氣來,西邊一朵芙蓉開;兩朵花兒對麵開,但等新人下轎來。新人下轎喜盈盈,懷抱尺秤聚寶瓶;腳踏黃絹應黃道,胭脂點到臉上紅;祥鳳展翅蓋頭紅,露出新人麵芙蓉;左右二人攙扶行,好似仙女下天空。新人進門,吉星護身。喜神福神分左右,財神貴神隨後跟;福祿壽三星共照,和合二仙從空降臨。行至中央,分開四方;南鬆不老,東海流長。一灑金爐香案,二灑銀燭放光,三灑火香三炷,四灑滿鬥金黃,五灑榮華百世,六灑地久天長,七灑長命富貴,八灑福壽綿長,九灑百年偕老,十灑貴子蘭芳。今日拜天地,拜罷天地入洞房。手執桃弓射四方,詩、聯、喜對掛滿堂。新人入洞房,仕女在兩旁,坐是喜神位,必生狀元郎。
相裏彥章拋撒著幹草唱念著喜歌的時候,就有孩童們滿地搶食著核桃和紅棗,熱鬧得很。這樣一個議程完畢後,等待在新娘身邊的兩個未婚女子是接也是迎的就一直把新娘帶進了洞房。這時候,婆婆也就是男方的母親已經盤腿坐在了炕上或者新人床上。屁股下是嶄新的紅被褥,俗話叫“坐厚成”。厚成就是厚實的家底子。新媳婦進門後,要恭恭敬敬地站在炕下或者床下,親親熱熱地叫媽,說些吉祥的話語,如:媽媽長的福相相,媳婦是媽的心裏想;媽媽下來我坐上,明年讓媽把孫抱上……話是由新媳婦編的,能把婆婆說得高興了笑了,婆婆就會愉快地起身,把這厚成讓新媳婦來坐。新媳婦坐在厚成上,與新郎一人一口分享一碗紅糖水、一顆紅雞蛋。可以是自己端著吃喝,也可以是交臂互喂,意思是婚後的日子甜甜蜜蜜。然後,禮房按輩分開出禮單,就可以舉行結婚典禮儀式,土話叫“行禮”。行禮完畢,一對新人才能真正入得洞房。天一黑就有人來鬧洞房。鬧洞房有幾層意思,一是為了削弱一對新人間的“不好意思”和“難為情”;二是為了殺一殺新娘子的威風,別讓她以後在婆家吼三喝令耍霸道。所以就經常有鬧得過火了的,惹得主家或者新娘翻了臉。來斌文這裏鬧洞房的朋友們還算文明,加之斌文的新娘會說話、會哄順人,這樣朋友們適當耍鬧耍鬧,喝點茶、吃幾塊糖、抽幾根煙,說笑半天,也就高高興興地走完了這個過場,然後各回各家。
霍雙兒沒有回去,因為還有兩項重要的任務等她去完成。一是為新郎新娘鋪陳新被新褥,二是為新郎新娘“戳盔盔”。這些儀式應該是新娘的小姑子、新郎的妹妹來完成。但是,斌文沒有妹妹,這個事情就得大姑子霍雙兒來進行了。進行這些儀式的時候是要說些吉祥話的,可以是從老輩兒上流傳下來的,也可以是自編的。這個難不住霍雙兒,霍雙兒的外婆和母親經常為別人家操持婚事的,霍雙兒打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學會了不少。先是,鋪陳新被新褥,霍雙兒兩膝跪在炕上,上身前傾,從炕裏往外鋪陳,嘴裏念念有詞:“被褥上炕,兒女雙全;多生貴子,少生姑娘;生下姑娘,還要纏腳梳頭心煩。先鋪被,後鋪褥;先生嗣兒,後生孥兒。鋪一鋪,翻一翻,百年偕老,長壽延綿。”鋪完被褥,就要進行下一項“戳盔盔”。鋪被褥前,霍雙兒已遵照母親的吩咐把尿具安設炕角。窯洞裏是沒有衛生間的,都備有尿具,是土法燒製的,像個小盆卻又比盆深的土瓷器皿,土話叫尿盔盔,新婚之日該稱喜盔盔。洞房裏的盔盔是新的,盔盔口上糊了一層紅紙,年輕人不知道這是個什麼講究,按照老人們的說法卻是為了防止有人起哄、搗鬼。相裏彥章對傳說、典故很感興趣。霍把式的丈母娘在世的時候,他經常到霍把式家串門,順便也從霍把式的丈母娘那裏收集一些講究的出處。關於新婚之夜用的“喜盔盔”就是他從霍把式的丈母娘那裏了解到的。說原來新人房的盔盔是不糊紙的,有鬧洞房的後生使壞,趁人不注意,就在盔盔的邊緣抹了一圈鍋底黑。第二天,見了新郎官,後生說新娘的屁股他見過。新郎不信。後生又說,不信你回去看,新娘屁股上有一圈黑,是個黑屁股。當下,新郎就回去看了,果然有黑。一時怒起,好玄惹出大事。此後就開始在盔盔上糊紅紙了,並且新婚之夜也不熄燈。這糊著的盔盔得有專門的人來捅破,捅是用手指,戳是用空拳,所以這裏叫做“戳盔盔”。糊著的盔盔裏麵是放了喜錢的,一元、兩元、五元、十元不等。
霍雙兒滿麵笑容,單手臂把喜盔盔抱在懷裏,說著吉利話兒:“當姑姑的戳盔盔,生下侄兒侄孥兒一對對;姑姑高興再戳盔盔,又生下侄兒侄孥兒一對對……一對一對又一對,個個當官發財不受罪……”這樣數說著,霍雙兒從戳開的紅紙洞裏伸進手去摸索,摸索出一個小紅包來,她笑嘻嘻地打開,看到是一張嶄新的十元票,高興得很,說:“喲喲,看我大兄弟和弟媳婦多大方咧,我就納喜了啊!”
斌文笑著不說話。
斌文媳婦輕聲細語地說:“姐,姐辛苦啦,應該的……”
霍雙兒說:“聽我弟媳婦喚姐,真覺得親咧!”
再說些吉利的、體貼的話兒,霍雙兒就知趣兒地出去了。
新房裏熄了電燈泡,隻亮著兩隻粗大的花燭,燭光輝映的窯洞裏充滿了溫馨而又神秘的色彩。
斌文嚴格按照相裏彥章的吩咐,並有效結合新娘的暗示順利完成既定議程。
新娘的臉上蕩漾著滿意的神色,說了句:“你真好……”
是鞭策,也是鼓勵,一種作為男人的自豪和幸福感油然而生,斌文說:“我、我還想……”
媳婦嬌羞地問:“還想甚?”
斌文說:“還想、還想鬧鬧……”
媳婦說:“等會兒、等會兒不大疼嘍再鬧……”
一大早,初升的太陽把院子裏照耀得紅彤彤的,有幾隻麻雀落在橫穿院子的晾衣繩上嘰嘰喳喳訴說昨夜的鳥夢。霍把式老兩口起床不下地,爬在窯洞窗戶上注意著院子裏的動靜。卻就見斌文媳婦先出來,端著喜盔盔去西南角的茅房裏去倒。完了,又取出一暖瓶水來,把溫水倒進喜盔盔裏刷洗。她往回走的時候,斌文已從新人房裏出來,走到了晾衣繩那裏。她似乎衝斌文露了一個好看的笑,沒見斌文有什麼表示,他的臉始終就是個笑模樣。斌文笑模笑樣地把手裏的一塊白洋布抖了抖,然後搭在了晾衣繩上。霍把式兩口子的眼睛忽地閃亮起來,那布上分明綻放著點點盛開的紅梅,真是好看、真是動人!有晨風吹來,那布在晨風裏輕輕飄揚,一如飄揚著一麵貞潔的旗幟。
霍把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這可就歇心啦、歇心啦!”
老伴俏孥兒嗔了他一眼,卻是笑著說:“哎呀,咱大嗣兒算是有疙瘩福咧。你瞅尋的這媳婦子多好?身段不胖不瘦,皮膚白圪冬冬,說話甜圪滋滋,做活計麻麻利利,就差給咱生個胖牛牛的孫子嗣兒啦。”
霍把式一臉的欣慰,說:“遲早的事、遲早的事……”
俏孥兒說:“美得個你!是不是還想唱兩句?”
說話間,霍把式拉了一下俏孥兒道:“二鬼出來啦。”
俏孥兒就跟著他看院子裏,隻見斌武懷裏抱著羊鏟,肩上搭著羊鞭剛剛走過晾衣繩。走了幾步,他卻回頭瞅了一眼搭在繩上的白洋布。瞅了一眼之後,也沒什麼特殊的表示,繼續往西麵的小院裏去侍弄他的牛羊們了。
霍把式說:“你看、你看咱二鬼那股子吃涼不管鹹(閑)事的樣兒,還蠢咧、蠢的咧。”
俏孥兒不樂意他這樣說斌武,嗆了一句:“不蠢是個甚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