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斌文說:“不拉燈,晃咧。”

相裏彥章說:“晃咧?我看你是想新媳婦咧吧?”

斌文不說話。

相裏彥章又問:“見過女人的身子?”

斌文沒有回答,原因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其實,男女方麵的事斌文也是知道一些的。煤窯上那些挖煤的漢子們成天在一塊鑽煤洞,也沒個什麼娛樂消遣的事情,得空兒常常是說些葷話、編排些葷故事開心。斌文不善言談,又沒結婚,往往是被編排的對象。但是斌文從來不會因為這些惱怒發火,隻是笑眯眯地在心裏順著那些葷故事的線索想象一些情節,豐富一些內容,自我感覺還挺美的。但是,女人的身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他還不怎麼清楚。因此相裏彥章“見過女人的身子”的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好準確回答的。在煤窯挖煤的人好多是附近村莊的村民,其中,沒結婚的居多,他們往往是帶著幹糧來挖煤的。而結了婚的男人們一般是不帶幹糧的,他們的媳婦們一到午飯時分就來送飯,順便看看自己丈夫的安全情況,然後順便捎帶一些煤塊回去。因而,在煤窯外邊常能見到女人的影子。斌文在煤窯挖煤,有一次從煤窯裏送出煤來的時候,他憋了一泡尿,就去煤堆後麵去撒尿,無意中卻就看到不知是誰家的媳婦正背對著他寬衣解帶。其實這個時候,隻要斌文裝著咳嗽一聲,那個女人就會停止動作的。但是,斌文沒有咳嗽,斌文隻是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直到那個女人褪下褲子,把上衣往上一摟,蹲下來,將個大白屁股徹底展露在他的眼前,並有尿尿的聲音像房簷流水敲擊著他的耳膜。斌文是第一次這般清晰地看見了女人的屁股,斌文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他尿意全無,呆著、癡著,一直到那女人立起身,拉起花褲衩遮住屁股,又把褲子提起來係褲腰帶的時候,才如夢方醒,倉皇離去。好多天的夜裏,這般的大白屁股就炫耀著斌文的夢境。這算是見過還是沒見過女人的身子?斌文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相裏彥章,但這樣一件事情是絕對不能告訴相裏彥章的,他認為相裏彥章是會批評他,甚至譴責他不正經、壞心眼的。

相裏彥章又在問他:“問你咧,你怎不回話,娶個好媳婦,高興得不知道說甚啦?”

斌文囁嚅半晌,說:“每天在煤窯裏圪鑽,往何地見女人的身子咧。”

相裏彥章無聲地笑了笑:“看來大斌還真像你大說的,是個‘實心眼’。”這樣說著的時候,相裏彥章從放在枕頭前的衣服裏拿出兩本線裝的顏色已發黃的舊書來,先翻開一頁遞給斌文看。

斌文一看,臉上就發燙得厲害,表現出一種想看又不敢多看的尷尬。

相裏彥章問:“怎咧,見過?”

斌文心裏惶惶,直搖頭。

相裏彥章說:“給你這實心眼開導開導吧。照這上麵說的,女人有三孔,你知道哪個孔是你用的?”

斌文還是搖頭。

相裏彥章有意取笑斌文一下:“這事情可不能‘怎也合適’啊!”

斌文就臉紅脖子粗地喚了聲:“伯伯……”

相裏彥章指點著線裝書上的圖畫說:“瞅仔細嘍,中間,這兒、這兒、知道了不?鬧錯了,新媳婦可就遭罪咧。”

斌文開始點頭。

“記住,再怎麼心急,也不敢像你挖煤似的使勁瞎鬧,要穩重、要輕緩,不然讓新媳婦害怕了,往後就沒你的好享受了。”相裏彥章這樣說著,也不知斌文是懂了沒懂,卻不停地點頭。相裏彥章把另一個冊子給斌文看,說:“這可是我先人從外麵帶回來留下的。知道這是甚?這是春宮圖咧,伯伯今黑間讓你開開眼,長長見識,可不能對別人說啊!”

“不說、保證不說!”斌文一邊保證著,一邊就有些心急地伸手來拿。

相裏彥章用書拍了一下他的手說:“急甚、急甚?朝窯頂躺著看。”

斌文是絕對聽從相裏彥章的。

斌文看著、看著、不覺眼睛直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竟就忘了身邊還有個相裏彥章。

忽地,相裏彥章掀開了他的被子。

斌文嚇得摟被子捂身體,口裏直呼:“伯伯、伯伯……”

相裏彥章爽朗地笑了幾聲,口氣欣慰地說:“不用捂,早看清了,不賴、不賴,是個真男人!”

斌文也不知道相裏彥章這樣說話是什麼意思,相裏彥章卻把那些書從他那裏取過來依舊放回原處,說:“睡吧、睡吧,留著精神明兒黑間用吧。”

翌日一早,斌武把大紅喜聯貼在院門,又幫著霍把式把茶爐燒開。看到油鍋裏的油沸,油糕即將下鍋,他燃放了幾個告之鄉鄰“油糕下鍋”,即將開飯的“二響炮”後,就胡亂吃點什麼,然後拿著羊鏟和羊鞭準備上山放羊。

霍把式說:“今兒家裏忙,你就不用上山了,牛羊喂些幹草料吧。”

斌武說:“你不是嫌牛羊氣味熏人咧?我們躲得你遠些!”

霍把式道:“牙關裏咬上狗糞了,說話這來難聽?今兒是你哥大喜的日子,不待搭理你,走走走,走你的吧,離了你,地球還不轉嘍咧!”

斌武不再頂撞霍把式。他不喜歡熱鬧,更不願意聽父親霍把式說三道四,羊和牛又不能餓著,這樣躲出來也是為了討個心靜。他一走,親戚朋友鄉裏鄉親們便陸續走進院子,自選座位坐了,等待上菜。另有一幫婆娘們圍繞著俏孥兒,按照規矩講究,安排斌文完成著迎親前的儀式,還有的在幫著總管張羅迎親隊伍的相關事宜。

桃花峽結婚辦喜事還在延續著老講究。在自家院子裏辦,早中兩頓飯。均是葷素搭配,叫“席兒”。汾陽的“席兒”分三個等次,一等席:又名八八席。八碟八燴八大碗,也有外加鮮果四樣或八樣的;二等席:又名碟碗席。有四碟四燴八大碗,也有外加四盤幹鮮果的;三等席:又名盤碗席,有四個盤子八個碗。霍把式在家辦的是三等席,早飯四涼四熱八個菜,主食打鹵拌壓麵還有金黃的油糕;午飯四盤八碗,主食是熬菜和饃饃。霍把式的老丈母娘去世後,俏孥兒就常常被有婚喪嫁娶事宜的人家請去幫忙。那些汾陽的老講究她都懂得,鋪排開來井井有條、有條不紊、有板有眼的。霍把式在老伴俏孥兒的指導下,遵循著老講究給長子霍斌文辦喜事,但也穿插了一個新鮮的情節,那就是他特意請了昌寧鎮的老周,並借口為老周的虹鱒魚做廣告宣傳為理由,低價購買了幾桶活蹦亂跳的虹鱒魚。中午飯的桌子上就上了一道名叫“清燉虹鱒魚”的稀罕菜肴。下白彪嶺許多人沒有吃過虹鱒魚,今天在老霍家的喜席兒上吃到了。霍把式自信地認為,以後人們說起第一次在哪裏吃虹鱒魚的話題,就一定會說到老霍家。他覺得這是個十分光彩和有臉麵的事情。

客人們吃早飯的時候,三聲炮響,迎親隊伍就上路啦。

迎親隊伍大約是在下午三點多鍾的時候把新娘接回來的,新娘接回來後先不進院子,要等事前安排好的兩個未婚女子來接。這時候,有人手捧幹草盤,一邊灑幹草一邊唱喜歌。倘是在別人家,這個事情往往就由霍把式的丈母娘或者媳婦俏孥兒來完成,可這是在自己家,這個事情就得請人來進行了。喜歌比較長,一般人也記不住、背不下來。現在,下白彪嶺也就是相裏彥章還能一字一板地把這喜歌流暢地念叨出來。相裏彥章捧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盤,盤裏是切成了一小節一小節的幹草,幹草裏還混著些核桃和紅棗。他與新娘相對站在街門上,一邊向空中拋撒幹草,一邊唱念喜歌,都是老調子和沒有更改的古詞兒:

喜轎到門,高秉吉星;凶星退後,吉星降臨。前有金童引路,後有玉女隨從;婚姻百世地天長,良時吉日配成雙;滿門喜氣皆和合,二人相守定長久。一灑東方甲乙木,一支梅花轎內出;二灑西方庚辛金,二人和合吉慶臨;三灑南方丙丁火,三元及第金榜科;四灑北方壬癸水,四季滿院生光輝;五灑中央戊己土,五子寺魁甲登科。真是佳人美跨鳳,才郎喜乘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