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峽裏有太多的傳說。
這些傳說煽動著人們的神思遐想,也在或深或淺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說不清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有一位年輕學子,騎著一頭懷孕的騍騾進京趕考。走入桃花峽後,忽然烏雲翻滾,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學子知道這樣的雨是會引起山洪暴發的,心裏就很害怕。偏偏在這個急死人的時候,騍騾卻是要產駒了,像個要生孩子的孕婦,表現得十分難受和慌亂,怎麼也不肯前行。學子既怕洪水襲來,又怕騍騾產駒耽擱時間。他無奈得很,仰頭看見自己正在大佛彎的大佛像下,趕忙磕頭禱告:大佛爺爺保佑、大佛爺爺保佑,桃花峽不發水,騾子不下駒!
該是大佛顯靈,果然雲開日出,萬事大吉。
學子騎著騍騾進京趕考去了。
隻是從此後,下再大的雨,桃花峽也沒發過洪水,騍騾也就不再產駒了。
人們把不生養的男女稱為騾子。
斌文結婚快三年了,媳婦的肚子還沒有動靜。人們就在背地裏說老霍家是騾子家。騾子家這頂帽子一扣,就很少有人再來請俏孥兒去幫忙了,甚至連他家的席器也租不出去了;喜錢、喜煙、喜糖、喜茶,還有席器的租金什麼的明顯少了,多年積攢起來的人氣好像也在一天天飄散。俏孥兒倒不是太在乎這些,霍把式卻是受不了。忽一日,他在他家院門上掛出一塊硬紙牌子來,上書:接骨收費,小孩兒五塊,大人十塊,祖傳跌打損傷藥膏,視用量取費……牌子一掛出來就在下白彪嶺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人們說,霍把式那兩下子也敢掛牌收費,這是老家雀落在樹梢上——鳥不大,端得架子還不小。人們還說:騾子家想錢想瘋了,鄉裏鄉親的開口閉口就是個收錢,這是騾子不生養——把事往“絕”裏做咧。俏孥兒能受得了窮,卻是受不了鄉親們說三道四的,她本來就不同意霍把式這麼做,隻是理解著霍把式,知道霍把式肚子裏有氣,想讓他發泄發泄,所以就沒有硬性反對。現在,被鄉親們這麼人前背後地指畫,她就覺得實在是不能再遷就霍把式了。她把那牌子摘下來,拿回窯洞,撕成條塞進了火塘。霍把式說:“你這老婆家是怎了?也不和我商量就把牌子燒了火。”
俏孥兒說:“原來就不同意你弄這,你牛頭八怪非得要弄,現在倒好,惹了閑幾淡話一大堆,你的耳朵就不燒?”
霍把式道:“我有這本事,我賺這錢怎啦?天經地義。我祖傳的本事不是為了賺錢,難道是為人民服務的?說我霍繼業騾子家,躲閃著我家,我看他們折了腿胳膊還躲閃不?找上門來,老子就收錢,不收白不收!他們要說我霍繼業的閑幾淡話,讓他們說去;好人說我,大吉大利,壞人說我,得病就死!”
俏孥兒說:“算了吧你,掛牌牌沒人來,不掛牌牌也沒幾個人來;就是你真給人家接了骨,人家也都感激你咧,還不是感激你不收錢?你這一收錢,把人情也丟了。”
霍把式說:“我知道。我隻是覺得我幫了他們那麼多,他們還不說幫我,還要說咱家的閑話,我不服氣咧。再說,國家現在講經濟社會、講脫貧致富,我謀出個路路賺幾個錢,也是正當的。可這些人們還是老觀念,這不,一說收錢,狗日的們胳膊腿也不折了?”
俏孥兒禁不住一笑:“你這人說話也不和肚皮商量商量,斌文媳婦生不下孩子的事,別人能幫得上忙?你掛牌牌收錢是合理不合法咧!知道不知道?你有行醫執照咧、有國家允許的手續咧?不用錢沒賺到,還給人家罰了款。打不住狐狸,倒惹得一身騷。”
唉!霍把式歎了一聲,不再和俏孥兒強調什麼。
騾子家這三個字給霍家帶來了太多的壓力和煩惱,這三個字實在是太刺激、太惡毒!霍把式出來進去的,就像泄了底氣,沒精打采,抬不起頭來。生生硬硬的風言風語不時像夏日的冰雹敲打著霍把式老兩口的心,也把他們想要抱孫子的夢想一天天敲得破碎不堪。
斌文在煤窯上挖煤,因為媳婦沒生下孩子,他便進一步成為了煤漢子們開玩笑的對象。
早晨一見麵就會被人問:“夜裏黑間鬧來沒?是不是種子沒撒對地方咧?”又有人說:“你老婆那是疙瘩旱地還是鹽堿地,怎不見出苗?”
斌文埋頭幹活,不作聲兒。但是,斌文無論在什麼場合,始終沒有承認自己和媳婦不能生孩子。他這個老實人甚至在霍把式老兩口的提示下編了瞎話說,媳婦是能懷上孩子的,自己也沒什麼問題,隻是一懷上就流產,醫生說是習慣性流產,再等一兩年,媳婦養好了身體就能生的。其實,他自己清楚,媳婦進門以來根本就沒有過妊娠反應。隻是這樣一個借口,卻就給了人們編排故事的線索。故事是從黑礦長開的黑煤窯上傳出來的。說斌文家媳婦一懷上孩子就流產,找山裏的土郎中看了,郎中說這是需要補胎的。斌文問怎麼補?郎中說進城裏醫院花倆錢兒看看去吧。於是,斌文就帶著媳婦進了汾陽縣城。走在汾陽城的大街上,見路邊有個修理自行車的攤位,那攤位旁邊立了一塊牌子,牌子上麵豎寫了“補胎”兩個大字。斌文是認識這兩個字的,斌文高興地認為這裏就能補胎,或許還便宜,何必去醫院花大價錢呢?這便帶著媳婦來到攤位前問那正在補胎的師傅:“補胎多少錢?”
師傅頭也沒抬,說:“這要看眼眼大小。”
師傅指的是車胎破損的“眼眼”大小,斌文卻理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