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眨眼,春節將至。汾陽人逢中秋節和春節的時候要做一種食物,土話叫“餅兒”。這“餅兒”其實就是月餅。做月餅通常要用一種工具,這個工具是核桃木或者棗木做的。這塊核桃木或者棗木的外形已被打磨得適合人用手來握,在其平麵上則掏挖出一個或者兩個一公分左右深的圓,圓的底部和立麵處是有雕花和雕紋的,很好看。這件工具被叫做“餅兒脫脫”或者“脫脫”。製作餅兒的時候,如果家裏沒有餅兒脫脫,就得去鄰家借,所以一般人家都有這樣的餅兒脫脫。製作餅兒的主要原料是白麵、麻油、紅糖。先備一小塊發酵過的麵,然後按一定比例在麻油裏加水,之後把白麵和酵麵放進油水裏,還要加入些堿麵,這時才能開始和麵。和起來的麵,一定要揉,務必揉到位,也就是土話說的揉出麵的筋道來。然後包入配了多種原料的紅糖餡。這個過程叫“捏餅兒”。把捏好的餅兒均勻地摁進餅兒脫脫的圓裏。摁進餅兒脫脫之後,就把餅兒脫脫反過來,在案板上輕輕一磕,餅兒的雛形便落在案板上了。這時候,用一隻小刷子蘸上稀釋了的粞油,在餅兒有雕紋的一麵塗抹勻稱,再撒些去了皮兒的、潔白的芝麻,才能放進土話叫砂鏊的鏊子裏烤製。烤製過程中還要使小錐子在餅兒表麵紮些小眼,叫做“放氣”。這樣製作食品,有的地方叫打月餅、烤月餅,在汾陽則叫“燒餅兒”。燒餅兒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不複雜,但是有一百家人做就會有一百個風味。汾陽民風醇厚,燒好的餅兒主要是用來走親戚的,還有就是鄉鄰之間互贈互送,你嚐嚐我家的,我嚐嚐你家的,這樣就嚐出了鄰裏和諧、嚐出了節日的氣氛。桃花嫁到霍家之後,過年前要做的許多事情就主要由桃花來完成。

桃花和婆婆說說笑笑地捏餅兒。

桃花誇婆婆的手藝好。

婆婆也不謙虛,隻說:“這是跟我媽學的,我媽雖然是個童養媳,可我媽童養在大戶人家,大戶人家的講究和禮數都懂得的,從小就甚活計也做,做這些麵食更是個絕咧。她經見得多,自己動手做的也多。到後來,家雖然敗了,可是養成的做派沒有變。她在世的時候,那是要多精幹有多精幹的一個人兒,口一份兒、手一份兒,在汾陽城、在咱桃花峽這一帶,你訪訪、問問,誰也不能說個二話。”

桃花說:“我知道、我知道的。”

婆婆問:“知道、知道,你可知道個甚?”

桃花有意開婆婆一個玩笑,說:“知道、知道人們說我大是、是娶媳婦子捎丈母。”

聽兒媳婦這樣一說,婆婆先是禁不住一笑,繼而佯裝生氣,說:“不敢這樣沒大沒小,給你大聽見了,不罵你才怪!”

桃花吐了一下舌頭,偷偷地笑。

又說:“現在城裏都不這樣做餅兒啦,城裏有專門的地方,用電烤箱烤餅兒;別人把麵和油、還有拌好的餡兒送過去,人家就給烤好了,隻收幾個加工費。”

婆婆說:“他們再怎麼弄也沒有咱這純粹手工弄成的好吃,咱這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咧。”

桃花說:“媽媽說的對,還是咱自家做的餅兒真材實料,傳統工藝,好看好吃好消化咧!”

婆婆說:“喔喲喲,看我媳婦這嘴嘴多巧、多會說話咧。”

桃花說:“人常說,跟婆三年,像婆一世。我是跟媽媽學咧嘛。”

婆婆說:“也不都是這樣,我就不是跟婆婆學的,我說了,我是跟我媽學的咧!”

桃花道:“婆婆也是媽媽,媽媽就是婆婆咧嘛。”

俏孥兒稍一愣怔,很快琢磨出話味兒來,由衷笑出聲兒來。

這時候,霍斌武已經在幹草料裏配了些玉米、豆子等精飼料喂過了牛羊,並洗過了手臉,正站在旁邊興致很高地聽著他媽和嫂子一人一句地說話,觀看著那一個個餅兒在他媽和嫂子的手裏像變戲法一樣成形。

嫂子桃花正在捏一個動物的形狀,斌武問:“嫂嫂,你捏的這是個甚。怎不是圓的?”

桃花抿著嘴笑,不說話。

斌武的媽說:“你每年都吃,吃了也不知道個甚?你嫂嫂捏的是月兔。咱汾陽家講究,家裏有嗣兒的就要捏月兔,有幾個嗣兒捏幾個,一人一個,討個吉利。咱家就你和你哥,捏兩個,一人一個,等著吃吧。”

斌武嘿嘿嘿笑了笑,問嫂嫂桃花:“嫂子,我能幫甚忙咧?”

嫂嫂桃花笑盈盈地沒有說話,他媽卻道:“你可能幫甚忙?等著吃吧,咱家今年的餅兒油大,好吃。”

斌武還是沒有要離去的意思,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後來,他媽出去了一下,他才抓住了機會,向桃花提了個要求:“嫂嫂,你給我留過十個餅兒,不用給咱媽大知道。”

桃花問:“你要做甚?”

斌武說:“這你不用問。”

桃花說:“你不說做甚,嫂子就不給你留。”

斌武說:“送人咧。你可不要再問送誰啊!”

桃花用沾著麵粉的手指點了斌武的頭一下:“鬼人鬼心眼。嫂嫂還猜不出你的個心思?是要送上白彪嶺的那孥子咧吧?”

斌武不好意思地笑著,算是默認。

翌日,斌武的媽讓斌武帶上餅兒去上白彪嶺給他姐姐霍雙兒送去。斌武就通過嫂嫂桃花悄悄地多帶了十個,一路興衝衝地來到上白彪嶺霍雙兒家。霍雙兒上小學的女兒正爬在炕上寫作業,斌武大大咧咧地說:“你去,去給二舅把你們的錢老師吼這兒來。”

外甥女合上書本本要出去,卻被她媽霍雙兒攔住了。

斌武就有點惱怪他大姐,說:“怎啦咧,怕甚咧?”

霍雙兒說:“怕甚不怕甚你還不知道?錢家是桃花峽的活閻王,你可不要惹他家。”

斌武依然是一種無所顧忌的樣子,隻是不再大大咧咧,口氣軟和地央求他姐霍雙兒。霍雙兒終是禁不住他的求告,囑咐女兒拿上書本去錢家,謊稱有一道題做不出來,請教錢老師,然後悄悄地把錢老師喚到家裏來。霍雙兒懂事的女兒,見媽媽和舅舅這般樣子,自己便也顯得為為難難不情不願。但是,舅舅的話,她又不能不聽。磨蹭了一會兒,還是拿上書本出門去了。月圓一進院,霍雙兒就把院門關上了,然後吩咐女兒在雙兒小賣部裏寫作業,自己則拿個笤帚打掃院子。院子掃完了,還不見月圓出來,她就有點忐忑地進了臨街的小賣部裏,透過窗玻璃瞅著街上的動靜。她也不知斌武和月圓有多少話說、說了些什麼,直到聽得房門響了,才出來,隻見月圓一臉小女孩子的高興勁兒,懷裏還抱著斌武送的月餅。斌武送出門來,被霍雙兒擋了回去,又囑咐月圓:“可不用和你媽大說是我家二斌子送的,實在不行就說是我家送的。”

月圓問:“怕甚咧?”

霍雙兒說:“聽大姐的話,真的不要說二斌子啊!”

月圓走了,霍雙兒返回來,見斌武還在窗戶那裏朝外探望,霍雙兒長舒一口氣說:“不用圪瞅了,早走了。”

斌武說:“姐,你和月圓說甚來?”

霍雙兒說:“沒說甚。”接住又問,“你那是不是和錢支書家的三孥子月圓找對象咧?”

斌武不回答。

霍雙兒說:“這事情肯定不行,月圓她媽大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不敢、你可不敢,你這是給咱媽老子尋麻煩咧!”

斌武說:“姐,我的事不用你管……”

霍雙兒說:“倒不是我要管你,我是怕你給咱媽大惹麻煩咧,那錢家咱惹不起!”

斌武沒有把他姐霍雙兒的話當回事,哼哼哈哈地唱著《金水橋》回下白彪嶺去了。

過了春節就該過元宵節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汾陽城裏鬧紅火。廠礦機關、鄉鎮村莊裝飾彩車、組織鑼鼓隊、表演隊上街演出,跑旱船的、扭秧歌的、甩背棍的、舞龍的、舞獅的各顯其能,年年如此卻年年新鮮、熱鬧。下白彪嶺村子小,也不富裕,沒有條件組織隊伍進城去鬧紅火。但是元宵節是不能不聲不響地過的。村幹部每年都請相裏彥章出山主持操辦經典傳統節目“九曲黃河陣”。不知道為什麼,汾陽人在說到當地帶“河”字的地名時,總是要把“河”發音為“溪”。“溪”的基本字義是指小河溝,一般來說窄於五米的水流被稱為溪流,寬於五米的被稱為河流。通常溪流都是在河流的上遊和山穀一帶,湍流和不平坦的河床亦較常見到。汾陽沒有大河,那些村鎮也多在山穀和低窪地帶,境內所謂的河是不是小得像溪呢?卻是把這九曲黃河陣也稱為了“黃溪陣”了。

斌武在春節前去他姐霍雙兒家時約月圓來下白彪嶺看九曲黃河陣和有他主要參與的所謂秧歌表演。月圓猶猶豫豫地說:“怕我大我媽不答應我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