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斌武說:“咱們都這來大了,還能甚也都聽大人的?”

月圓說:“正月十五雪打燈,那要是下雪了可怎?”

斌武:“就是下刀子,我也在路口接你,就像上次下雨送你回家一樣,背也能把你背到。”

月圓:“快不用說那回的事了。自從你給我說過滴水崖下有戲子唱戲還願,我一路過那裏就怕咧!”

斌武:“那是他們許願不還願,說話不算話惹的禍。你又沒有說話不算話,沒甚怕的。反正到時候,我在路口等你,等不到你,我就不回去。”

月圓:“你還這麼難纏咧呀!”

斌武笑著說:“不是我難纏,你答應了的事可就要兌現。你知道不,我們村的黃溪陣就在龍天廟裏,許願不還願,說話不算話,龍天龍母會怪罪的。”

月圓:“哎呀,你又說滴水崖、又說龍天廟,你要嚇死我咧?”

斌武:“反正我等著你,不見你,我就等你到天荒地老!”

月圓:“你還海枯石爛咧,瞅那股子蠢樣兒!”

下白彪嶺村的九曲黃河陣布在村外的龍天廟。龍天廟廟址在強盜溝與下白彪嶺之間。據那一通僅存的石碑上講,唐朝就有了這座廟了。這龍天廟占地麵積很大,四周有土夯的圍牆,圍牆上一字排開生長著九棵老柏樹。其姿態如鳳,所以被人們稱作九鳳朝陽。龍天廟原本有兩進院落,沿中軸線由南至北依次為牌樓、山門、戲台、龍天大帝正殿,軸線東西兩廂分別設多間配殿;戲台東西兩側築窯洞二十孔,窯頂分別建鍾樓鼓樓。龍天大帝正殿坐東朝西,大殿內設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並坐彩色泥塑。老輩兒人說,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同處一廟,並坐大殿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因為少見,所以奇特、所以珍貴。也有人說,這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是白彪和桃花仙子的化身。相裏彥章認為這不太可信,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是大神仙,白彪和桃花即使是化身也隻能化身為受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領導的小神,怎麼可以替代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呢?正殿的牆壁上均繪有彩色壁畫,還有文字介紹。六七十年代,相裏彥章安排下白彪嶺的人們在壁畫上抹了泥,將壁畫遮蓋起來,為得是不被別人損壞。如今,泥土剝落的地方,依稀可見色彩和文字。早年,桃花峽的人們在龍天廟寄托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夢想。每逢大旱,即來龍天廟祈雨。糾首、長輩等跪倒在龍天大帝和龍母娘娘腳下,情深意切誠惶誠恐,甚至磕頭泣淚,一聲一聲叩問可否“出馬”。龍天大帝身旁立一通石碑,被人們尊為“雨漬仙碑”,也就是流傳在汾陽地麵上的就像“彪嶺樵歌”似的古八景之一。這碑是有奇異之處的,碑身濕潮甚或水淋淋如汗流淌,則是可以“出馬”的命令,否則出馬不利。一旦可以“出馬”,便有各村推選的精壯後生數名,赤上身、戴柳條帽,並有隨行三四十人,一路浩蕩沿既定路線逐村穿行而過。所經村莊人家門口需立大甕一口,盛滿清水,內插諸多綠柳枝條,待一幹人馬通過時,將甕傾翻,已示誠意。很靈驗的,每每就能祈來雨水灌田。這廟經過好幾個朝代,幾經損毀、幾經修複,到現在已經是麵目全非了。相裏彥章說,龍天廟損毀最嚴重的時候是新中國成立後的六七十年代,是月圓的父親錢福順帶領上白彪嶺的民兵們幹的。塑像被砸碎,斷成幾節的“雨漬仙碑”被人們抬回去墊了街門台階,“九鳳朝陽”也變成了樹樁子,又被人們挖了老根、劈成柴燒火用了,隻剩下這大殿的框架和空曠的場地,還有那一通創建龍天廟碑。集體經濟的時候,人們在這裏打糧食、曬農作物,現在各家各戶在自己家院子裏的場地裏完成這些農活。這裏便隻是在村裏舉辦一些比較大型的集體活動時才有用場。比方這每年布設的“九曲黃河陣”。

相裏彥章老兩口每年都是布設九曲黃河陣的主要人物。因為相裏彥章很懂得這些講究。相裏彥章說,這個九曲黃河陣是有傳說的。說古代西周興起,周文王、周武王厲兵秣馬決心推翻商紂。後來,武王得到薑子牙相助,揮師殷都,斬殺了大將趙公明,大獲全勝。可是趙公明有三個妹妹,分別叫雲霄、碧霄、瓊霄。他的這三個妹妹在山上的洞穴裏修煉,得知哥哥被殺,便要為哥哥報仇雪恨,於是三姐妹走出修煉多年的洞穴,依照古道黃河流域布下了“九曲黃河陣”。薑子牙便派了他的十二門人前去破陣。奈何,此陣巧奪天工迷霧重重,薑子牙派出的十二門人不僅沒能破陣,反而斷送五百年道行。還是薑子牙有本領、道行深,他請來了元始天尊相助,並聯合各路天神天將協同作戰,最終大破此陣,還收撫了三姐妹,又封三姐妹為“子孫奶奶”,分別司管人間香火的延續繁衍。

有相裏彥章操持,趕在正月十四,下白彪嶺的九曲黃河陣就布設好了。

龍天廟入口處用鬆柏枝葉紮成了方形的門樓。門樓左右門柱上貼一副大紅對聯:“請盞燈心想事成;陣中遊一年通順”。橫幅也是大紅的,書有“下白彪嶺九曲黃河陣”字樣。

“轉轉九曲,滿年通順”。這在汾陽叫做:轉黃溪。九曲黃河陣由365支燈杆組成曲折回環的地上迷宮。每杆頂部置燈盞,燈盞分別以五色彩紙或彩絹相圍。以正中一支為核心,橫豎左右皆為九數連綴,組成九九方陣。到晚上燈盞裏要加油並點燃燈撚,那燈就色彩繽紛地好看。

相裏彥章的老伴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那些燈盞就是下白彪嶺的婆娘們在她的帶領和指導下做成的。

布好黃河陣的時候,在陣中心設了一個簡易的“亭”,相裏彥章的老伴滿麵笑容端坐亭裏,恭迎四鄉八裏的男女老幼來“轉黃溪”並請燈。請燈有講究,男請紅,女請綠。求生男請紅燈,求生女請綠燈;盼發財請黃燈,保平安請桂紅的燈,想求婚就請紅綠的燈。

正月十五雪打燈,一早起來,天灰蒙蒙的,到吃過早飯的時候便有細碎的雪花兒飄飛了。斌武草草吃了幾口早飯,放下碗筷就急匆匆趕到點將台那裏去等候月圓。

月圓來了。

月圓是帶著幾個小學生來的,月圓的臉被涼風吹得通紅,頭發上還掛著雪末兒,見到斌武後卻很高興。她說:“哎呀哎呀,我想了一黑間才想了個哄騙我媽大的理由,才能出來轉黃溪。”

斌武問:“你想個甚理由哄你媽大來?”

月圓瞅了瞅她身邊的那幾個小學生,然後湊近斌武的耳朵要說話,斌武卻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月圓說:“你躲甚呀,人家告你話咧嘛。”斌武趕忙低頭把耳朵送過去,月圓低聲說:“我說是這幾個學生哭著吼著要我帶他們來轉黃溪咧!”

斌武覺得月圓很聰明,他會心地笑,說:“就是個你可機敏咧,看把孩兒們凍的!”

月圓說:“不關心我,倒關心起孩兒們了。”

斌武說:“都關心咧、都關心咧,你也是個孩兒咧,一起走吧,你能來就甚也不說啦,我就怕你來不了,讓我白等咧。”

月圓:“人家敢不來,下刀子也得來,要不給壓到滴水崖下可怎?真的讓人家你等到天荒地老,我們可就罪過大了!”

斌武心裏美滋滋的,嘴裏卻嗬嗬嗬地笑。

雪花兒飄飄,山路有些滑,月圓在前麵拉著小學生的手,斌武在後麵護著孩子們,嘴裏還不停地說著:“月圓你操心滑、操心滑……”

月圓覺得好笑,說:“你也操心些吧,倒像個大人似的,我沒事,孩兒們也走慣山路了,這路不算難走。”

龍天廟裏已來了不少人,斌武把月圓帶進了龍天廟。月圓帶來的那幾個小學生,一進廟便找到了下白彪嶺村在他們村上小學的同學,這便相隨著滿場子耍去了。

月圓問斌武:“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戲班子許願不還願,被壓在滴水崖下的龍天廟?我還是頭一次來,好大呀!”

斌武說:“是啊。可靈驗咧!原來神像和那九鳳朝陽的樹在的時候,要多氣派有多氣派,汾陽還不一定有沒有這樣一座廟咧!”說到這裏的時候,斌武看見幾個小小孩子正爭著爬上斜靠在大殿牆上的創建龍天廟碑,孩子們爬上去,又從那斜麵上滑下。斌武叫喊道:“侯鬼們,到別處耍去,不敢在碑上滑,操心把碑上的字都磨嘍!”

月圓說:“你可管的寬咧,那些古字你能認的幾個?磨就磨了,又不是甚值錢的東西。”

斌武說:“說不值錢是因為你不懂。那碑從唐朝到現在多少年了?珍貴咧!”

月圓撇了一下嘴,說:“咱去看看,刻了些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