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兩人就來到石碑前。

斌武念道:“嚐聞建廟塑神,無非為護國佑民記耳矧……縣西桃花峽,舊無龍天廟,鄉人×××捐資,邀眾創建於先,桃花峽數村人等翕應於後。眾曰,汝之吉善矣!汝之舉,當夫,吾等當盡心竭力以從汝矣。遂各捐資,則議建神廟。乃卜其吉地於上下白彪嶺之間……工既成矣,當勒碑刻銘以垂永久……”

斌武咬文嚼字地念著碑文的時候,月圓也不作聲兒,隻是認真地聽著,思謀著什麼。斌武卻就問道:“你知道這是說甚咧?”

月圓湊到碑近前,伸手摸著還算光滑的碑麵,說:“都是古體字,讓我認字,我還真認不得幾個,不過,聽你念出來,就知道個大概意思啦。說這廟是咱桃花峽有人先帶頭掏錢,後來,住在桃花峽各村的人們積極響應,出人出力捐資捐款,然後建成了廟,刻了這塊碑……”

斌武說:“到底是人家你在鎮上念過書,一聽就聽懂啦!”

月圓說:“那也比不上人家你咧,這碑文就像一篇古文,又都是古體字,人家你念得順順溜溜的,像背課文一樣。”

斌武心裏有點得意,卻不表現出來。正要再說些什麼話,卻聽月圓問:“那這麼好的廟,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兒啦?”

斌武脫口說道:“回去問你大去吧,是你大帶上人砸毀了的。”

月圓說:“你又胡說八道,我大在上白彪嶺,跑到下白彪嶺做甚?”

斌武很認真地回答:“我沒有胡說八道,我也是聽老人們說的,說你大那會兒威風得很,帶著你家村裏的民兵們把桃花峽折騰了個底兒朝天,然後衝出桃花峽,打遍昌寧鎮,還打進汾陽城咧!”

月圓打斷斌武的話說道:“你不用再胡說了啊!等我回去問我大,要是你胡編排我大,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見月圓一臉的不高興,斌武就不敢再說什麼。正尷尬著,見嫂子桃花和村裏的幾個婆娘說說笑笑地走進場子裏來,他說:“我嫂子來了,月圓你和我嫂子一起看我的秧歌,我趕緊裝扮去,遲了,我相裏伯伯又要數說我啦。”

月圓扭頭看見了桃花,便推了斌武一把,說:“去去去……”然後莞爾一笑,向桃花跑去。

黃河陣一般都配備一支秧歌隊,進行得勝鼓表演。表演時,外圍有大鼓大鑼鐃鑔配合,在大鼓大鑼鐃鑔的配合下,有搗腰鼓的、磕花棒的、篩銅鑼的各四到六人出場表演。下白彪嶺人少,一般都是按照各四個人出場。這些出場表演的年輕男女,要認真背記鼓點,結合鼓點敲擊手中的器物,同時還要具備很好的身體協調能力,優美地完成整套動作、步伐、隊形的變化。斌武是秧歌隊裏的骨幹,斌武裝扮成武士模樣,手持兩節花棒在隊伍裏表演。斌武身段好,悟性也高,他和著鑼鼓的節奏閃躍騰挪手舞足蹈,充分彰顯武士的敏捷靈巧和孔武有力、慷慨昂揚,引起圍觀鄉鄰們的聲聲叫好。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他今天的表演所以更加賣力,是因為月圓在場的緣故。

桃花站在月圓的一側觀賞,卻是有意無意地說:“我家這二斌有兩下咧,你瞅那身段、再瞅那動作……”

這樣說著,她偷眼觀察月圓的表情。

月圓隻是悄悄地抿著嘴兒笑。

演完一場後,斌武就跑過來,問月圓:“咱的花棒磕得好不好?”

月圓在桃花麵前不好意思誇讚斌武,月圓故意說:“不好。”

斌武也不生氣,隻是笑得愉悅。

桃花看見斌文從那邊過來了,桃花就借故說:“你哥來了,我和你哥請燈去咧,你們說話吧。”

桃花一走,月圓和斌武說話就方便多了。

斌武問月圓:“人家那麼辛苦地為你表演,怎麼你就說不好?”

月圓說:“你當我不知道甚叫地秧歌啊?咱汾陽的地秧歌分武場和文場咧,你們那算是個武場秧歌,可又陣勢小、人也少,動作也不地道。說的準確些,也就是個轉黃溪的開場吆喝。”

昌寧鎮每年的這個時候都組織秧歌隊表演,月圓若不是來這裏見斌武、轉九曲,她早去了昌寧鎮和她二姐一起看秧歌了。斌武忽略了這些,隻是覺得月圓說的話實在是內行、實在是有一定的水平。斌武說:“你說的對、對著咧,我們村人少,這就是個轉黃溪的開場吆喝。”

月圓說:“其實我更愛聽人家文場秧歌的唱咧,都是現編的,看見甚就編甚就唱甚,可失笑咧!”

斌武忽而煥發了精神:“我也會的,我來給你編一段、唱一段……”說著便一伸脖子要唱。

月圓狠狠掐了他一把:“你二百五呀,不怕人笑話?”

斌武說:“不唱就不唱吧,這來狠勁地掐人,掐得人生疼!”

月圓略低著頭笑,又悄悄地在斌武身上剛剛被掐過的地方揉了揉,問斌武:“你請不請燈?”

斌武說:“我請。”

月圓又問:“你請甚樣的燈?”

斌武說:“我請紅綠的燈。”

月圓十分好看地笑:“你要求婚咧?你要向誰求婚?”

斌武說:“遠在天邊邊,近在眼跟前。”

月圓赧顏地看了看周圍,卻對斌武說:“不害羞!”

斌武也不管周圍有什麼情況,隻問月圓:“你請不請燈?”

月圓說:“你請我就請。”

斌武又問:“你請甚樣的燈?”

月圓說:“你請甚樣的,我就請甚樣的。”

斌武有些衝動起來,一把拉了月圓往黃河陣裏走去。

相裏彥章的老伴笑容如花地看看斌武,又端詳著月圓,卻是沒有多說一句話的。待斌武和月圓各請了一盞紅綠色的燈盞走出黃河陣後,才問隨後進來的相裏彥章:“霍家二斌子相跟的那孥子是誰,靈眉俊眼的?”

相裏彥章說:“上白彪嶺錢福順家三孥子。”

老伴說:“倒也是般般配配的一對對。”

相裏彥章嗬嗬嗬笑了幾聲:“孩兒們瞎耍咧,弄不成。”

斌武在送月圓和她的小學生們返回的路上,忽地興致高昂地吼起了地秧歌:“喜鵲登梅攀高枝,放羊的愛上女教師;不怕說三和道四,死活都要成夫妻。嗯哼嘿……”

月圓“哎呀”了一聲:“你怎一張口就瞎吼喊咧,不怕孩兒們笑話!”

斌武說:“侯鬼們知道個甚?給他們聽聽稀罕咧!”

月圓放慢腳步品味著斌武唱的秧歌調子:“嗯、嗯,要說咧,你唱得還真是個這味兒。”

斌武順勢提個要求:“不用光說不練,你也唱一段給咱聽聽。”

月圓:“我不唱,身跟前都是我家村裏的孩兒們,回去給大人們翻閑倒話,丟煞人啦。”

斌武:“你低聲些哼幾句,我想聽你唱得不行行咧。”

月圓微皺著眉像是在想詞,忽而眉頭一舒,她輕聲細語唱出一段秧歌來:“孥子大嘍就常害羞,其實心裏有小九九;不管你窮富和俊醜,貪圖你人好有奔頭。哼嘿……”

月圓唱完一段,兩手捂了臉頰:“哎呀,不唱了,唱的人臉皮皮還發燒咧!”

斌武瞅月圓那般模樣,實在是好看得很,心裏就美滋滋的。

月圓在一家子圍坐飯桌旁吃飯的時候,很不適時地問她的父親錢福順:“大大,那個下白彪嶺的龍天廟是你帶人砸了的?你就不怕龍天龍母怪罪?”

錢福順沒想到月圓會問起這些來,他生氣地把筷子往碗上一拍:“你聽誰說的?是不是今兒去轉黃溪,下白彪嶺的人們侃閑椽(說閑話)來?”

月圓說:“我就是瞎問問,也沒人說甚的。”

錢福順欲繼續逼問,郝茹花卻殷勤地把碗上的筷子拿起來,往錢福順的手裏遞,邊說:“你大乃是聽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話,響應光榮正確的黨的號召咧……”

“去去去,何地涼快到何地去!”錢福順粗暴地推開郝茹花。

月圓卻不識相:“那敢是毛主席、共產黨派我大去砸的龍天廟?”

錢福順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他抬手指住月圓:“熱飯填不住冷屁眼,再給老子花媽媽刁嘴嘴,一腳踢得你吃甚也不香嘍!”

月圓不明白,隨意說個閑話,卻怎麼就會惹得父親這樣惱火。恐怕那龍天廟還真就是父親領人砸了的,要不然,父親怎麼一提龍天廟就會這般激動?父親這做的是個什麼事情啊!月圓賭氣不再與父母理論,放下碗筷,起身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