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3)

這時候,馮開元派了專人專車把錢福順接進縣城,借口是他的公司裏新上馬了一套設備,今天剪彩,請親家公來助興,有時間的話還可以在縣城住幾天散散心。錢福順挺高興的,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臨走時還對老伴茹花說:“你看看,親家公還真給咱麵子!”

茹花笑盈盈地說:“這還不是咱孥子給咱帶來的福氣?再說,你是書記、還是村長,去了是給親家長臉咧嘛!”

錢福順說:“書記村長在城裏當官的人裏扯球蛋咧!還是咱孥子嫁得好,這就是老話說的,嗣兒是氣歪脖子,孥兒是點心盒子。”

茹花看見錢福順的頭發有些亂,說:“等等,有幾根頭發站起來了,我給你蘸水抿抿。”

錢福順心情好,說:“抿抿、抿抿吧……”

滿心歡喜的錢福順被馮開元派來的專車接進縣城卻沒有去馮開元家,也沒有去馮開元的公司,而是進了馮開元預定的賓館房間。錢福順興衝衝走進賓館標間的時候,感覺到房間裏的氣氛有點不對頭。馮開元垂頭喪氣地坐在簡易沙發裏,床邊卻站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

錢福順問:“哎呀,我的親家呀,這是怎啦咧呀?”

馮開元瞅了瞅那兩個醫務人員,那兩個醫務人員就走過來把錢福順往另一隻沙發邊拉,說:“您坐下,坐下好說話。”

錢福順疑疑惑惑坐到沙發裏:“好我的親家咧,怎啦,你說,天塌了,我和你一起頂著,不怕,你說!”

馮開元轉過身子來,兩手緊緊地握住錢福順的手:“親家啊,你可要挺住啊!”

“天真的塌了,有球甚事咧?你說吧,我能挺住!”

“月圓、月圓她、她昨夜犯了急病,沒搶救過來……”

錢福順一下子從沙發裏站了起來:“瞎球說咧,好好的人,怎、怎能說有病就有病?”

“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本來是好好的一個人兒,誰知道她還能犯個急性心髒病咧,我不相信,國梁不相信,可醫生就是這樣說的,她也就是這樣走的呀!”馮開元用拳捶著胸膛痛心疾首地說。

錢福順突然癱了似的跌坐到沙發裏,那兩個醫務人員就趕忙組裝針管、針頭,卻聽錢福順“啊呀呀、啊呀呀”地幹號起來。

馮開元揉著自己的眼睛:“親家啊,事已至此,你可不要氣壞了身子,咱們還要趕快商量安排後事咧!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天爺不開眼啊,你我都是一輩子積德行善的人,可怎麼老是遭上這些事咧,我老伴還在醫院裏躺著,兒媳婦又這麼走了,這是要我的老命咧呀!”

錢福順忽地站起身:“三孥子呀,你在何地,大大要看看你、大大要看看你……”

馮開元說:“在家裏咧,家裏搭了靈堂,走吧、走吧,咱們去看看孩兒……”

馮開元的名字在汾陽城裏是響當當的,他與社會各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往,加之他有錢,出手也大方,所以就很有人緣。年輕的兒媳婦暴病身亡,一夜之間震動了汾陽縣城,前來吊唁、表示慰問的人絡繹不絕。來者一般都按照汾陽的老講究結合現在的行情行事。一是向死者親屬表示安慰,說些節哀順變的話;二是去預設的禮房上禮。禮分為現金多少和花圈一個或花籃一對什麼的。馮家的院子裏搭了靈堂,靈堂周圍擺滿了素淡的花圈、花籃。花圈花籃太多,從馮家院子裏一直擺到了街上,仍然還有人一臉肅穆的表情來來往往。錢福順一下車,就有人來扶、就有人嘀咕說娘家人來了,就有人主動為他讓路。

月圓已經入殮,國梁正站在靈棚裏的木棺前上香,見錢福順進來,急忙跪倒,移動著雙膝迎了上去,泣不成聲地說:“是我沒照顧好她呀,是我沒照顧好她呀!”

“三孥子呀,我的好孩兒,你怎麼就這樣走啦咧……”錢福順沒有理會馮國梁,踉踉蹌蹌一路悲號著撲向月圓的棺木。

遵循老講究,死者雖然已經入殮,但棺材蓋子還不能封閉,封棺材蓋子要在出殯前一天或者出殯前,經所謂的“人主”確認後進行。“人主”應該是死者的哥哥或弟弟,也就是被死者的後代稱為舅舅的人。月圓沒有哥哥弟弟,又是年紀輕輕就身亡了的,能擔當“人主”角色的應該是她的舅舅黑礦長。但是,黑礦長還沒有來,所以棺材蓋子還沒有封。錢福順撲到棺材前,手拍著棺蓋呼號:“孥兒啊、我的三孥兒啊、你怎這樣命薄咧……”

馮開元暗暗踹了馮國梁一腳:“還不向你丈人謝罪!那麼好的媳婦給了你,你怎就不知道好好照顧!”

馮國梁仍然交替挪動雙膝,一把抱住錢福順的雙腿:“我不是沒有好好照顧她啊,可我不知道她有那麼個病咧呀!”

錢福順隻顧拍著棺材幹號。

在汾陽,為死者入殮,不讓死者穿帶毛兒的或者帶皮兒的衣物,說是怕來世轉生成畜生。

馮開元說:“親家啊,我讓他們把棺蓋移開些,你看看孩兒,她的穿著都是嶄新的布衣布褲,沒有一點皮毛的。嘴裏含著大銅錢,手裏握著金元寶……你先不用哭,不敢把淚滴進去,對後人不好咧。”

錢福順抬起淚眼,擺了擺手說:“不用啦,不看了,看得我心疼死咧呀,讓她媽們來了看吧,哎呀呀,孥子呀我的三孥子……”

馮開元的大女兒國英和大女婿過來,也是哭得滿臉淚水。他們在馮開元的授意下把錢福順扶進馮開元的臥室。

馮開元說:“親家呀,孩兒年紀輕輕就這樣走了,我這心裏也像刀子割一樣咧呀。”

錢福順有座位不坐,卻蹲在牆角。

馮開元說:“親家呀,月圓是個難得的好孩兒咧,從進了我馮家那一天起就勤勤快快情情理理的,把她婆婆伺候的也是熨熨帖帖。可怎就得了這麼一個急病咧,我左思右想,怕就是她婆婆住院把孩兒累得引發了病變啦。這孩兒心好啊、孝順啊,隻是太強了,我和國梁他們催了她好幾回,要她回家休息,可她就是不聽,這不是,我昨天好說歹說才讓她回家來休息,可這就犯了病了。唉,她這一走,真是抓我的肺、咬我的心咧呀!”

錢福順窩著頭蹲在那裏一聲不吭。

月圓死得太突然,太讓人難以接受,錢福順的腦子裏一時懵懂一時還轉不過彎來。馮家說月圓是突發心髒病死的。錢福順便在腦海裏極力搜尋著有關這方麵的信息。他記得那是大年初二,月圓和馮國梁按照鄉俗回到上白彪嶺,吃過中午飯的時候,月圓說過自己心口窩疼的話。因為心口窩疼,月圓執意要在娘家住一兩天,想要歇歇身子養養身子。但是,國梁不放心,國梁知情達理地說:“越是身子不舒服越不敢在山裏歇,尤其是心髒難受,還是回城裏吧,城裏醫療條件好,咱到醫院給查查、看看,沒甚大毛病就放心了。”

月圓為為難難的,隻說:“沒事、沒事,歇歇就好了,你先回去吧,一兩天過來接我;要是你不想接,我自己回去也行。”

國梁不同意,國梁到底比月圓大了好幾歲,像個大哥哥似的說:“月圓啊,你怎這來不懂事不聽話咧,有病就要看,歇哪兒能歇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後悔也來不及!”

月圓竟然發了脾氣說:“死活也用不著你負責,這是在我家,我能歇好的!”

其實,月圓身體很好,月圓隻是想以“心口窩疼”為借口在家住兩天,和媽媽、姐妹們說說心裏話、親熱親熱。隻是巴望能有個機會見見斌武,或者是到雙兒小賣部和斌武的姐姐了解了解斌武的情況也好。可是,國梁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一點自由和機會也不給她。他被月圓頂撞了幾句後,卻也沒有發火兒,隻是訕訕地笑著看錢福順和郝茹花,說:“瞅月圓呀,還耍小孩子脾氣,我們都是為她好咧嘛!”

錢福順不知道月圓的心思,他隻是覺得月圓太任性,不比國梁懂事想得周到。所以他說:“國梁說的對,回城裏去吧,到醫院看看,沒甚大毛病,再回來住。怕甚呀,娘家的門常為你開著咧,甚會兒不能回來……”

郝茹花附和著說:“可不是咧、可不是咧……”

初二之後,錢福順也沒有再聽說月圓“心口窩疼”的情況,直到今天月圓突發心髒病死亡,難道說這“心口窩疼”就是個前兆?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會是怎樣呢?可以假想是馮家加害月圓?這似乎不太可能。想當初,他私下裏問過馮開元,雖然國梁是個二婚,可馮家條件這麼好,再找個城裏的條件好的媳婦也該不是難事情,怎麼就能相中月圓?馮開元說,城裏的女人見得多、心眼活、野性,不好調教。來馮家,往往是貪戀馮家的富裕,根本就是為了享受,哪裏懂得居家過日子的講究和規矩,就連尊老愛幼這一點怕也做不到,還能指望她們孝順、養老送終?國梁的前妻就是這麼個貨色,最終感情不和,離了。離了就離了,再找一個,確實也不是難事情,關鍵是國梁心灰意冷,死活不想再談這婚姻大事。直到見了月圓,才一見鍾情,動了再婚的心事兒。馮開元還說,對於月圓,他滿意,國梁也滿意,這就是天作之合的大好事。馮家就是多出些彩禮,又算什麼?他沒有什麼更大的要求,就是想早日抱上孫子,就是想馮家的香火不要斷了,一家子人吃喝不愁,富富裕裕,和和美美,享受天倫之樂。

情況是這麼個情況,馮家可能加害月圓嗎?

錢福順左思右想,理不出個頭緒。

馮開元卻在這時候,說:“親家,你說個話呀,有話不敢窩在肚子裏,再把你弄出個好歹來,我可怎辦呀!”

錢福順抬頭瞅了馮開元一眼:“我能說甚、能說個甚?”

馮開元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黃泉路上沒老少,咱們這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咧,老天不公道啊!”馮開元說著移步到錢福順身邊,也蹲了下來,“不過,孩兒走了,咱這親戚關係不能斷,咱們兩家還要好好地處、好好地活,咱們永遠都是兒女親家。”

馮開元說著拿出一小塊棉布來遞到錢福順麵前:“這是從孩兒入殮穿的衣服上剪下來的,應該說這是要留在我家的,可是我想了想,還是留給你家吧,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也算是了卻孩兒的心願,她也盼著你們發家致富咧!”

錢福順知道這塊布意味著什麼。這叫“留厚成”,厚成就是厚實的家底子。像斌文結婚時,他媽盤腿坐在嶄新的紅被褥上“坐厚成”一樣,隻不過那叫“坐”,這叫“留”。錢福順抬起頭,兩眼紅腫看著馮開元,並推了推馮開元的手,沒有推開,就接了那塊“厚成”揣進懷裏,照舊把頭窩在胸前。馮開元說:“親家,你坐在椅子上吧,我知道你心裏痛,可你這樣兒,我的心裏就更不好受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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