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鼓手(1 / 2)

鼓手不是鼓手。

鼓手名叫憨兒。憨兒這名兒也不是他爹娘為他起的。憨兒出生三個時辰了,胖乎乎的接生婆將他的紅紅的小屁股拍得青青的,他吭也不吭一聲。

“怕不行了,你們準備後事吧。”接生婆丟下一句話,連他爹娘送給她的雞蛋也不敢要,一溜煙地走了。憨兒的娘就開始大哭起來,他爹拿了床爛涼席,就要將憨兒包了,埋在後院。才放進涼席,憨兒“哇”地哭了起來。娘就不哭了,大笑起來,一把抱過憨兒,親個不停。他爹更是高興,想不到四十多了,還真得了個小子。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將憨兒娘娶進家門,卻蛋也沒能生一個,倒累壞了他爹。他爹是一身的病,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用藥罐子泡著,成天如架手扶拖拉機,隆隆地咳嗽,響個不休。中年得子,自然是高興得了不得,侍弄好娘倆,他爹喝了二兩酒,喝了就上床去睡。不想,一覺沒能醒來。

“這小子,是克星,將他爹克去了……”人們都說。

小子兩個月了,還沒有名字。吃他娘的奶,居然找不到奶頭,還得讓娘將奶頭送進他嘴裏。“是個憨憨,就叫憨兒吧。”他本家大伯建議說。他娘覺得也好,名字低賤一點,娃兒好養大。

小子確實好養,特能吃,才三歲,每餐能吃三大碗飯,比他娘吃得多好多。但吃得再多,他的話也不多,一棍子砸不出個屁來。“唉喲,我真是生了個憨兒子……”他娘常常歎息。歎息時間長了,有時禁不住留下眼淚來。憨兒見了,就用手抹娘的眼睛,黑乎乎的手在娘的臉上亂摸,將娘的臉抹得黑包公一樣。娘就不哭了。五歲了,憨兒隻會說幾個簡單的字,他說“吃”,就會一手將碗搶了過來;他說“娘”,就一頭鑽進了娘的懷裏,要吃娘幹癟的奶頭。夥伴們來喊他去玩,他一聲不吭。當然,他也不會穿衣服。每天,娘先忙著給他先穿上衣服才能下地去做事。村子裏的人,男女老少,都是“憨兒”“憨兒”地叫個不停。娘的心裏,總象被一陣陣秋風掠過。

憨兒呢,成天就坐在個小板凳上,一動不動,娘不回來,他的屁股不挪個窩兒。那小板凳,是娘央求隔壁的木匠爺用香椿木板做成的,不大,也輕,很是結實。有了四歲多,憨兒才學會走路。這樣,娘不在家時候,憨兒就可以搬著板凳走動了。娘回家的時候,憨兒就傻傻地笑,拿起小板凳,用根小木棍“嘭嘭”地敲。

居然,憨兒出來亮相了。那是村子裏的二狗新婚大喜之日,神氣的鼓樂隊接了穿紅掛綠的新娘子從門前走過,鑼鼓咚咚地響,嗩呐嗚嗚地叫。憨兒從家裏衝了出來,左手拿著小板凳,右手拿著小木棍,拚命地敲打著。人家見了,就笑:“憨兒喲,別把家裏的小板凳敲壞了,那可要挨你娘的罵的。”憨兒不管,人家敲,他也敲,一直跟到了二狗的新房門口。後來的結果是,憨兒得到了新郎倌二狗親自遞過來的兩顆喜糖。憨兒拿了喜糖,急忙往家裏跑。他在找他的娘。娘不在,憨兒就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拿著兩顆喜糖,等著娘回來。快黑的時候,娘才從地裏回來。一見憨兒的樣子,抱著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再有紅白喜事的時候,在梆梆響的鑼鼓隊後邊,就多了一個小黑點,那就是憨兒用木棍敲著小板凳。人們也不攆他走,倒給他快些讓道。憨兒儼然成了樂隊的一員。末了,憨兒也會得到二三顆糖,有時也會有年長的人讓憨兒坐上桌子吃飯。憨兒也是一句話不說,坐了上去,他隻是吃飯,不吃菜。菜呢,屬於他的那一小份子,他用小碗盛好,端回家裏給娘吃。娘也不忍心吃,就又喂給憨兒吃。常常是,娘吃一口,憨兒才吃一口。吃來吃去,憨兒就有了笑聲。咯咯地笑,不象小山子笑得那麼甜,倒很象小鐵棒敲碎玻璃的刺耳聲。但憨兒還是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