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做事,就是喜好講點規矩。有時候,對話就像對暗號一般。比方,你要到人家裏借點東西,才開了口,人家就說:“那您揀有的挑喲。”讓借東西的人滿身地暖和。等到你歸還東西的時候,你當然就得說上一句:“難為您了喲。”又讓對方一陣溫暖。兩口子晚上和孩子睡在一張床上,孩子睡著了就想來點活動,男的就說“咱燉一頓吧”,女人就一定做起準備工作配合起來。那要是這家的男人和那家的女人做成了苟且之事,人家就會說,那兩個狗東西“進了高粱地”了。當然,有些暗號是不說出來的。
比如上廁所。
每戶人家都是有廁所的,叫茅廁。茅廁大多就建在屋子的後邊,一般是供家裏人來使用的。茅廁沒有天蓋,隻是用磚頭砌成一人來高的牆,圍成大半圈,隻留個口兒。口兒再用塊木板或幾根竹條做成門給擋上。但是還是有不少人家的茅廁是沒有門的,要麼找塊木板難,要麼是這家的主人懶。沒有門的茅廁不容易“撞車”的,因為老遠就瞧見茅廁裏蹲著個人,你還進去麼?有門的茅廁也不會“撞車”的,因為有暗號。
你要進到茅廁裏去時,還有十來步遠,你就得開始咳嗽,咳,咳咳。如果茅廁裏有人,那人聽到你的咳嗽聲,也就回應,咳,咳咳。那你就得打馬回頭了。其實,那蹲到茅廁裏人的,是時刻警惕著的,要是聽到了腳步聲,早就會發出暗號,咳,咳咳,想來“撞車”的人也就望而止步了。
但二根和玉梅就撞了回車。這車,還真撞得不輕。
二根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玉梅是個十九歲的大姑娘。玉梅那天不知吃了啥東西,就老想往茅廁裏跑,半個時辰居然跑了三趟了。大姑娘家的,當然隻是往自家的茅廁跑。自家的茅廁一般是沒有外人來的,前麵跑了三趟也還算順當。這下又覺得腸胃裏的東西往外湧,她和前幾次一樣,照樣沒有發出“咳,咳咳”的暗號。腸胃壞了,是不能半點遲緩的,不然就會在褲子裏留下痕跡和氣味。玉梅就急著方便,還不到茅廁門口,她將褲頭提前拉了下來。低著頭就向茅廁裏衝。一蹲下,劈哩叭啦地一陣,盡情排放。猛然,她一轉頭,有個人頭冒了起來,飛也似地向外衝出去了。
是村子東頭的二根!玉梅一驚,提起褲子,慌忙向自家屋裏逃去。她關上了門,倒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她放聲痛哭,自己可還是個黃花閨女啊。
不到一個時辰,二根和玉梅在茅廁裏撞車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村子的角落。
“這個二根,怎麼不對暗號啊?他咳上兩聲不就行了?”有人說。
“也不能全怪二根,這玉梅怎麼也不會咳上兩聲?”又有人說。
“咦,二根怎麼會跑到玉梅家的茅廁裏去喲?”有人問。
“這個鬼東西二根,那不將人家玉梅的上上下下看了個清清楚楚?”有人說。
玉梅的爹媽和二根的爹媽在當天晚上就見了麵。玉梅的爹鬧得凶,胸脯拍得山響:“咱非得上法院去告這小子!”接待玉梅爹的老法官聽了笑笑說:“這不就是個暗號的問題麼?這事兒,你回家先得問問你家玉梅再說。”玉梅爹剛回家,玉梅娘倒笑嗬嗬地衝他道:“就你個老頭子多事!咱家有喜事了!”玉梅爹一臉地困惑,玉梅娘說:“和閨女商量好了,和二根爹娘也說好了,二根成為咱家女婿啦,下個月初八就是大喜的日子。”
二根成了玉梅的男人,玉梅成了二根的女人。
一年後,二根和玉梅生下了兒子小根。小倆口喜得合不攏嘴。玉梅就問二根:“你個憨東西,怎麼連上茅廁用的暗號都不曉得?”
二根一把接過兒子說:“你真的不懂暗號吧?要是我用上了暗號,那我們現在還有這小子麼?”玉梅就伸出了右手,狠狠地擰住了二根的耳朵:“個鬼東西,去年你是故意到我那找我撞車的啊!快說,當時你瞧見我什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