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涼風緩緩湧進書鋪子,地龍打個寒戰。
黃毛獸還在說書。除了抑揚頓挫的聲音和醒木間或的敲擊聲,書場那裏靜如荒漠。看來,幾百名聽眾都被他迷住了。
從西街口傳來一陣輕悄的腳步聲,伴著“嘰嘰喳喳”的說笑。到書鋪左側的暗影處,忽然沒了動靜。地龍警惕地探出頭去。
是一群女孩子。大約有十來個。她們正你推我搡,“哧哧”低笑著。後邊的使勁推,前麵的拚命往後縮,在暗影裏打著回旋。
地龍縮回頭。他聽出來了。這是街上的一群姑娘。一到晚間,她們便結夥成群,不是到誰家嬉鬧一陣,就是到丁字街口遊蕩一圈。晚上沒事幹,又沒地方玩,就到處跑。賭博場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黃毛獸的武俠書,她們不喜歡聽。而且,就是喜歡聽,也不能聽。這幾天就更不能聽。黃毛獸的嘴沒有把門的,髒得很。說著說著就說到褲襠裏去了,連一些娘們聽了都害羞。街上的姑娘再怎麼臉皮厚,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聽這種髒話。
但這裏熱鬧。書場周圍還有許多小吃攤。她們便成群結夥來這裏轉一轉,兜兜風。到江老太攤子上買幾包瓜子嗑嗑。這群女孩子約好,今晚要到地龍的書鋪裏看一看的。可是臨到跟前又膽怯起來,誰也不願打頭陣。說真話,地龍辦書鋪子,白天開門,晚上營業,她們最歡迎。她們可不管地龍是不是鄉下人,有地方玩就得了。當然,她們也不討厭他。這幫姑娘多是初高中畢業生,愛讀書。離開學校幾年,便覺街上生活枯燥。地龍從前幾年在街上擺書攤開始,就常和她們打交道。隻是很少交談。付錢、拿書,互相看一眼完事。地龍老是板著麵孔。他知道街上的姑娘招惹不得。街上的女孩子大膽。有時結夥買書,買完書不走,勾肩搭背,故意圍住他看,嘻嘻哈哈,問這問那:“賣書的,誰欠你二百錢啦?老是板個臉!”“喂!賣書的,給你說個媳婦吧?”地龍便窘得低下頭。他不怕男人的刀子,卻怕姑娘的目光,尤其是一群姑娘放肆的目光。他愈是不吭氣,街上的女孩子愈愛逗他。那個胖姑娘花妮最凶。一日,一群姑娘圍著書攤嬉笑,地龍隻低著頭。花妮便訓他:“你是啞巴?大家和你鬧著玩兒呢!總不吭氣,看往後誰還理你?走!”大家便一哄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笑。地龍看她們確無惡意,也就不再那麼提防。往下,言語便漸漸多起來。
這會兒,地龍正在心裏猶豫,要不要主動招呼她們進來。他看得出,姑娘們是奔書鋪子來的。便很感激。特別在這種時候。他走到門口,又站住了。這麼出門拉顧客,未免可憐,黃毛獸會嘲笑我的。他聽出,一群女孩子中有花妮。她可愛鬧。萬一進來,又拿自己尋樂子呢?現在再讓她們捉弄一番,就真的受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善於鬥耍應酬的人。
地龍正在門裏徘徊,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推推拉拉的?想進就進去,他能把人吃啦?走——跟我來!”一群女孩子都笑起來,亂嚷嚷:“走——走哇!”“格格格!……”
聲到人到。一群姑娘帶著撲鼻的香味兒,風一樣湧進書鋪子。冷冷清清的門庭霎時熱鬧起來。十幾個女孩子連蹦帶跳,笑鬧著站到一排書架前,翻找各自感興趣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