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貓貓裁縫學校(2 / 3)

農藝師並不多管女兒。他理解女兒,也許因為女兒能理解他。農藝師喪偶多年,去年平反後,經人介紹,又談了一個比他小十二歲的老姑娘。左鄰右舍便有議論。姐姐也不甚讚成。她覺得這樣對不起死去的媽媽。貓貓旗幟鮮明地支持爸爸:“什麼亂七八糟的思想?全是封建意識!”爸爸結婚那天,她親自去迎接新娘子。這事也同樣轟動過全城。為此,農藝師非常感激女兒。現在,女兒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哪能阻攔呢?

貓貓向爸爸要了一筆錢,跑了十多個大城市。既跑裁縫店,又跑成衣店,還經常在馬路上注意來往行人。她就是有這能耐,不管什麼式樣的衣服,過目不忘。她從外地回來,一下子采購了幾箱子樣品、圖片和書籍。

但辦學校得有地點呀。不用愁。貓貓有貓貓的辦法。她找遍了城關鎮和街道上的領導,一不請客,二不送禮。他們不缺煙酒糕點,自有人送。貓貓懂得他們的心理。她打扮得鮮鮮嫩嫩,一個一個地登門拜訪,關在屋裏單獨談話,申述理由。把個蓮藕似的胳膊一伸,把顫悠悠的胸脯兒一挺,再加上那麼一個燦爛的媚笑,一搖身子:“伯伯,你說咋辦嘛?”老頭子們骨頭都酥了,要求什麼答應什麼:“中!咋不中哩?”貓貓出了門,抿嘴就笑:“哧哧!……”

等開會研究時,一個人提出來,全體都同意撥房子。老頭子們還搖頭晃腦,互相嚴肅地重申:“好事嘛!應當支持的。好事!……”過後,連他們自己也納悶,往常研究事,都是胡扯皮。這次咋這麼容易就通過了?

其實,貓貓心裏最清楚。她什麼也沒有損失。老頭子們也沒向她要求什麼。但都喜歡她。貓貓的魅力就在於此:在公共場合,幾乎人人都表示討厭她,可是單獨接觸,幾乎人人都喜歡她。她太美了。試想,那麼一個玉人似的姑娘站在你麵前,可憐巴巴,口兒甜甜地請你幫忙,而這件事又合理合法,公家還能提成收益,你怎麼會忍心不答應呢?老頭子們實在是辦了一件荒唐的功德事!

幾個月的奔波,總算有了結果。貓貓雖累得夠嗆,卻高興。開學已經十天,部分鄉下學員要回去拿東西。正好,她宣布放假一天,自己也好休息一下。

今天下午,貓貓去街上買了一籃水果,回來關上門就洗澡。天氣實在太熱了。貓貓在浴盆裏足足泡了兩個小時,渾身軟綿綿的,舒坦極了。她早已洗幹淨了,就是不想出來。頭枕在盆沿上,一手拿水果吃著,一手拿個書本看。這麼一絲不掛地躺在水裏,貓貓感到十分愜意。漸漸地,她要睡著了。

這時,外間屋門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有腳步聲進來了。貓貓欠起身子大聲問:“誰呀?這麼沒禮貌!”

“是我!貓貓——你在幹什麼呀?”

是林平!貓貓立刻聽出來了。她正感到寂寞呢。忙興奮地說:“是林平哪!你等等,我正洗澡呢。這就好!”

她身子一挺,泥鰍似的鑽出水。扯條毛巾擦幹淨身上,穿好藕荷色浴袍,趿拉著拖鞋,一拉門閂,笑盈盈走出來:“政治家,有失遠迎!我以為你們都把我忘了呢!”

林平肩上挎個退了色的書包,正看牆上掛著的一幅畫。還是貓貓臨摹的那張裸體海倫。他聽到貓貓說話,急忙扭轉頭,有點不自然,也笑了:“哪敢呢!你是縣城的風雲人物啦。就怕你不接見嘍!”

“鬼話!”貓貓拉把椅子坐下,又招呼他,“坐呀——呃?挎包裏裝什麼,好吃的?”說著要來搶。

林平說:“慢!我給你往外拿。”摘下挎包,一件件掏出來。一瓶洋河大曲,兩瓶青島啤酒。幾盒罐頭,幾包蹄髈、兔肉之類小吃。一一擺到桌麵上。這才抬起頭:“怎麼樣,不算巴結你吧?”

“啊喲!”貓貓一跳歡呼起來,“正好,我正洗澡洗得肚子餓呢!”伸手捏一塊兔肉填進嘴裏,“好香!”

林平看她穿件浴袍,不像個樣子,就說:“別忙吃!我出去一下,你先換件衣服。”說著要走。

“哎,別走哇!你不用出去,我也不換衣服。大熱的天,穿那麼多幹嗎?這樣挺好。”

林平躲閃著目光,看她露出長長的胸頸,紅著臉說:“我看,還是……換件衣服好。待會兒要是來了人……”

“嚇!”貓貓就愛鬧別扭,“你要這麼說呀,我偏不換衣服!來人怎麼樣,你怕說不清?——別紅臉!我看,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吧?別學莫裏哀筆下的偽君子,看見女人袒露的胸脯,就會有淫亂的念頭,於是趕緊讓人遮起來。是不是?”

林平的臉刷地紅到耳根。貓貓卻開心地大笑起來:“格格格格!……格格!……別生氣嘛,我給你開玩笑哪。你不是答爾丟夫,我也不是桃麗娜,更不是這牆上的裸體海倫。看,我穿一件長浴袍呢!……坐嘛!還要當省長呢,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算了吧!格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