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黃毛獸其人(1 / 3)

廟會過後,一連下了七天連陰雨。四官鄉的百姓著了忙。天天抬頭看天,天天罵老天爺。麥子臨近成熟,正需要太陽暴曬。這下可苦了!大片大片的麥子撲倒在地上。許多莊稼人等不得雨停,便帶上妻子兒女下田,把麥子一壟壟扶起綁好,盡量減少些損失。

柳鎮卻是另一番景象。

街上人並不靠田吃飯。每人幾分地,多是種些菜蔬。就是再下幾天雨,也沒人著急。這幾天,倒是難得的空閑。陰雨下個不停,鄉下來買東西的極少。他們便自尋消遣。或喝酒,或賭博,或聚眾聊天。黃毛獸格外活躍。他一連幾天,鑽到江老太家說書。三間屋擠得滿滿登登。這種時候,街上人更感到黃毛獸的重要。

這一天,雨後初晴。野外的空氣透著新鮮。一大早,黃毛獸便背上鳥籠子去了柳林。此刻,門前的柳林邊,正有一群老漢逗引畫眉。幾十隻鳥籠掛了一大片,老漢們或蹲或站,看百靈、畫眉各展歌喉:

“嘟嘟!嘟嘟嘟!……”

“啯啯啯啯!……啯啯!……”

……

畫眉、百靈學舌,一般都能叫十種八種,全要看主人如何調教。此時,有的如流鶯啼囀,有的如燕子呢喃,有的如雄雞報曉,有的如喜鵲噪枝……這一片叫聲,百喉百音,分不清個點兒,誰也不讓誰,熱鬧如鳥市。引得那林中鳥兒也都叫起來。霎時間,由近及遠,十幾裏長的柳林一派喧囂。仿佛一陣狂風驚了林子,聲勢極為浩大!

黃毛獸眯眼聽了聽,不屑地笑了。他不慌不忙,把籠子從肩上摘下來,往旁邊的樹權上一掛。他那隻畫眉便立刻叫起來,聲音嘹亮淒婉。在一片不分點兒的鳥語中,馬上能辨出它的聲音。初時,那畫眉仿佛試喉清嗓,拔了一個單音,如一股清泉竄入濁流,把其他鳥兒們一驚。繼而,那畫眉便放開歌喉,獨自叫起來。時而低緩,時而高亢。低緩時,如暗泉嗚咽,如泣如訴。似一股溪流在地下埋了千百年,左衝右突,總是一片黑暗,找不到出口。叫人聽了,心裏鬱鬱悶悶,淒淒惶惶,真想大叫一聲,一腳把地跺個窟窿,讓那暗泉噴個痛快。高亢時,如吹一管橫笛,音色清亮。那聲音如一條飛蛇,先在林邊大路上竄來竄去,後突然轉個彎,一頭紮進林中,千回百折,繞來繞去。由近及遠,又由遠而近,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捉摸不定,在十幾裏長的柳林中轉了個盡興。正酣暢間,那聲音猝然連拔數節,像從樹葉兒底下鑽出來,一直高上藍天去了。眾人忙著抬頭尋找,那聲音似一隻雲雀,越飛越高,越高越飛,驚得人踮腳咂舌,手裏捏一把汗。突然,雲雀一個跟頭跌落下來,那聲音直落八度,戛然而止。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一時都呆住了。這才發現,他們那幾十隻鳥和林中所有的鳥兒,都早已停止了叫聲,隻站在那裏癡癡發傻。

黃毛獸這隻畫眉一氣叫了足有半個時辰,人們也就呆了半個時辰。仿佛魂魄都被攝了去!

好一陣,老漢們才清醒過來,紛紛叫絕:“這哪裏是鳥?分明是一隻精靈!”“叫聲愣是與眾不同!”……

這座柳林,是街上養鳥人經常聚合的地方。大家互相欣賞對方的鳥叫,也自我賣弄一番。但無論怎樣自我賣弄,都不能不對黃毛獸的畫眉懷著敬意。今天更是如此。平日,黃毛獸和人會鳥時,總把鳥籠掛在一旁,或用籠衣遮住。從不讓人看他的畫眉。大家猜測,他養鳥肯定有一種獨特的方法。不然,鳥兒不能這麼叫法!

這時,一個瘸腿老漢再也忍不住,趁黃毛獸正得意時,冷不防蹦過去,一把掀開籠衣,乜眼細看。突然轉頭大叫起來:“日娘!老黃這隻畫眉是隻瞎鳥!”

黃毛獸一驚,忙過來攔阻時,已經晚了。眾老漢一窩蜂圍上來:“咋?瞎鳥!”

“是瞎鳥!你看,”瘸腿老漢又撩開籠衣,“兩眼癟癟的,是兩個黑窟窿!”

眾人便扒住籠子看,那畫眉居然不驚,隻站在架木上,任人觀看。黃毛獸這時也由不得己了。大家已把他擠到一旁。他麵色有些驚慌。

突然,一個老漢義叫起來:“日娘,見鬼了!這畫眉兩眼有痂,像是用火繩燙瞎的!老黃,你小子玩的什麼鬼把戲?!”眾人也迭聲亂嚷:“老黃,調教畫眉也不是這法兒!你不黑心嗎?”……

黃毛獸忙分辯說:“哪裏話!你們把我看成什麼人了?當初,我買這畫眉時,就是雙瞎。我是可憐它才買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