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和黃毛獸打了一架,又被嶽老六揍了一頓,無論身體和精神,都受到很大損傷。
這幾天,他一直在床上躺著養病。好在下連陰雨,店裏不忙,有花妮一個人上班就行了。他沒有關門。他不能關門。哪怕沒有一個人買書,也要每天按時把門打開。
當然,這全靠花妮支撐門麵。地龍很感激她。這幾天花妮的壓力夠大了。有一天早上來,地龍看她雙眼紅腫,像哭過的樣子,就猜到了什麼,問她:“花妮,是不是和大嬸吵嘴啦?”花妮忙說:“沒有沒有!”“你別騙我。看你的眼都腫了。是不是大嬸不讓你在這裏幹了?”花妮說:“她說不讓幹管什麼用?她怕得罪人,我可不怕!我有我的主意!”
到中午時,這件事就被證實了。花妮回家吃飯時,花妮娘趁空兒偷偷來到書店,拿出一百塊錢還給地龍,很難為情地說:“地龍,不是大嬸怕事。我怕花妮不懂事,別給你捅了婁子……我想,讓她回去。你……另請人吧。”地龍從床上抬起頭,顯得很尷尬,就說:“大嬸,你放心。我不會連累花妮的。你讓她回去,我……決不阻攔。可這錢就算了。你還拿回去,算她的工錢。”兩人正在推讓,花妮一陣風闖了進來,一看這情景,氣得淚都流出來了。她一把搶過錢來,往地龍手上一放:“這錢你收下!算我入股!”又轉身對娘說:“你這是幹啥呀?看人家失火,是火上澆油哇!別說是你,這時候地龍攆我,我也不走!”連推帶拉,把娘拉出門外去了,“你走吧!我的事,你別管!”花妮娘看女兒這麼堅決,又是在當街上,沒有再說什麼,抹抹淚就走了。江老太正打著雨傘在旁邊賣瓜子。剛才花妮在屋裏吵吵嚷嚷說的話,她全聽到了。這時,就酸溜溜地說:“喲——嗨!花妮,你倒挺仗義的呀!”花妮沒好氣地說:“那是!做事總比落井下石好!”轉身進了書鋪。
自此以後,她每天冒雨按時上班,一個人撐著門麵。還不斷為地龍端茶倒水,一天做三頓飯。這一切,都做得自自然然。她心甘情願為地龍分憂解愁。江老太和街上人都看在眼裏,更多的閑話就出來了。花妮明明知道,也不理睬,反而說笑自如,裝出一副挺高興的樣子。
那天午後,胖墩陰著臉來了,在門口喊:“花妮,你出來一下!”花妮一看他臉色,就知道來意,故意說:“我出去幹啥?有話不能進來說!”“你出來嘛!”花妮就出來了,站在書鋪的走廊下:“有話快說,我還忙著哪!”胖墩便不高興,看左右無人,低聲說:“你心裏還有我沒有?”花妮看他一副孩子氣,又好氣又好笑:“你又聽到什麼閑話啦?”胖墩喃喃地說:“多啦!”花妮說:“各人一張嘴,你管人家說什麼?告訴你,咱倆的事,我都告訴地龍了。地龍挺高興的!你別疑神疑鬼。這會兒人家有困難,我能離開?虧你還是個團支書!快走吧。”胖墩看了她一眼,想想也對。隻好悶悶不樂地走了。花妮歎一口氣,也轉回屋子。她知道街上人在盯著書鋪子,盯著她。但她卻一直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她要讓人相信,地龍的書鋪子垮不了!可她內心裏,卻還是有些慌亂。一切跡象表明,書鋪還會出事,還要鬧出更大的亂子來。她心裏很不踏實。
地龍睡在裏間,沒人打擾他。隻林平來過一趟。那天下午,林平找人把嶽老六送回嶽莊,又去醫院請了個醫生來,為地龍治傷。而後就再沒來。這幾天陰雨連綿,鄉政府的全體幹部都分頭下鄉,組織排澇抗災去了。地龍躺在床上,腦子裏一刻也沒有平靜。這幾天,他想了很多很多。簡直沒有一件事不讓他苦惱。
廟會過後第三天,爹又來了一趟。嶽老六回到嶽莊,地龍娘和他大鬧一場,又哭又叫:“老東西!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嶽老六心亂如麻。他相信自己並不錯。可事後一想,又疼兒子。兒子那一刀像紮在自己心窩上。盡管兒子說了絕情話,但兒子還是兒子。他怕地龍出了意外,又被老伴纏著,隔一天又跑來了。
這一次,他沒有發火,還給兒子拎來一隻老母雞,讓他補養。地龍躺在床上,頭不抬眼不睜,昏昏沉沉的樣子。嶽老六看著心裏發酸。站在床前,把語氣盡量放緩和,勸說道:“爹哪樣不是為你好?爹快入土的人了,為的什麼?為的引你到正道上來!你能走正道,爹……死也安心。你想娶……媳婦,也該娶媳婦了!過去怪爹粗心!過兩天,我就去求媒人。咱明媒正娶。揀模樣兒俊的,任你挑!哪能去爭人家女人呢?——還有,這幾年掙的錢,還不夠你花?幹啥事,別貪!錢多了會惹禍,惹人眼紅!咱是莊稼人,還是以種地為本分!金飯碗,銀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