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場有趣的戲!我決心繼續演下去。
我隨她一路走進院子,黑小子“吱吱”地轉著圈子,又撲又跳,歡快地迎接我。那女人推開屋門,往裏讓我:“進去吧。”
我站在門檻上,稍稍停了一下,腦子裏還有潛在的警惕。屋門很厚,很重。如果在裏頭門上,從外麵是很難打開的。屋子很小,隻有鄉下一般屋子的一間半那麼大。當門一張粗木桌,幾個高矮不同的板凳,放在靠牆的地方,看得出很少使用。屋子東間一張大木床,青緞被子整齊地疊放在一頭,床上吊著白尼龍蚊帳。橫梁下掛一幅黑底碎黃花布幔,把屋子隔成裏外間。此外,還有幾個木製箱櫃。整個屋子幹淨、利落,有一種出家人的淡雅和年輕女人的居室常有的氣息。我裏外掃描了幾遍,確信沒有埋伏,殘存的一點戒備完全消失了,這才放心走進屋子。
我把槍倚在當門的桌上,帆布包從身上摘下,放到桌麵上,裏頭還有半隻燒熟的兔子。她很麻利地端過一張高腳木凳,我大大咧咧坐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女人正在桌子對麵倒茶。燈光下,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她約有三十六歲,個頭有一米七二左右,很挺拔秀氣。一張瓜子臉,被一縷柔軟的黑發遮住半邊,皮膚很白,也許和長期生活在密林間,不大曬到太陽有關。我突發奇想,憑她這副身材,在年輕時肯定是個運動員的好材料。可惜生活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被埋沒了。
她抬起睫毛,看我在打量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紅了,簡直還像個少女一樣羞澀。她不敢再看我,用雙手送過一隻細瓷碗,幾乎用呻吟樣的聲音說:“你……你喝茶吧。”茶是黑紅色的。放紅糖太多了。
我越發覺得有趣,也為了讓氣氛活躍一點,故意逗她說:“大嫂,我還沒吃飯呢!”她“哦”了一聲,一下子揚起眉毛,似乎有點歉意地望著我。我從帆布包裏掏出那半隻燒兔子:“請你給動動刀,加工一下,行嗎?”我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兩眼灼熱灼熱地正盯住我,可一碰上我的目光,立刻又害羞地躲閃開了。我覺得這女人有點麵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我認識的人太多了。
兔子的後腿在中午時已被我啃光了,隻剩下幹巴巴的前腿和一個齜牙扭嘴的頭,加上煙熏火燎,黑不拉嘰的,樣子實在醜陋。她忍不住“哧哧”地笑起來,又立即咬住右嘴角,控製著笑說:“這怎麼吃呀?你放著吧。我給你燒碗飯來!”說著,轉身去了,步子輕捷得像一隻鹿。我還看到,在她經過我麵前時,又重新咬住了右嘴角,腮上現出一隻小酒窩來,真好看。她喜歡咬右嘴角。
這個動作,怎麼有點熟悉呢?……誰喜歡咬右嘴角?我在哪兒見過這個動作?……沉澱的記憶被翻攪起來,一年、二年、三年、五年……我像翻閱編年史一樣,依次往前回憶,想找出這個動作的出處。我所熟悉的年輕女人紛紛前來亮相,不是,都不是……時間繼續往前推進……十年……十二年……十七年——時間已經退回到一九六六年,那是我的中學時期……啊?——啊!驀然間,我激動了!莫非是她,是她嗎?!……那習慣性的動作,那老是膽怯害羞的神態,那矯健的身影……啊啊,清晰了,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