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紀念碑的風波(1 / 2)

我爹終於入土為安,喪事塵埃落定。

衡嶽市有個規矩,先人入土後,後人要在傍晚給墓地送三天的火把。火把用稻草紮成一長條,點上後不出明火,幽幽暗暗的火星從頭至尾燃遍,第二日,地上就隻剩一條灰燼,輪廓不變。倘若火把未燃盡,即表示先人還有未了的心願,抑或尚對某件事不滿意。據說,火把是給先人在黃泉路上照明用的,也有說是給先人照回家的路用的。不管有何作用,畢竟是幾千年留下來的規矩,我也不能例外,須在三天裏太陽下山薄暮時分去給我爹送火把。

朱仕珍提著一瓶暈頭大曲,看到我低頭出來,攔住我,硬要拉我進屋喝酒。

喪事剛過,哪有心思喝酒?我堅決拒絕!又不好直接讓他難過,隻好安慰他說:“朱老哥,凡事想開些。幹了這麼多年的革命了,還怕一點挫折?”

朱仕珍笑而不語,雙手卻絲毫也不肯放鬆。

我說:“古時候有規矩,家裏父母去世,要守製丁憂。雖然現在是新社會,古訓還是要遵守。不為別的,就為自己心裏得到一種慰藉,你說是不?”

朱仕珍開口道:“是老哥我的事,心裏想不開,想找你聊聊。”

“聊聊好。”我說:“我也想聊聊,酒就不喝了。等出了四九,我再陪老哥好好喝一次。”

朱仕珍也就不勉強我,打開門,拉著我在一張木沙發上坐下,自己從抽屜裏找出一包花生米,一個杯子,倒滿酒,撚了一粒花生扔進嘴裏,鼓著腮幫子嚼了嚼,再把滿杯的酒倒進喉嚨,細細品咂著酒味,舒服地吐出一口長氣。

我環顧他的辦公室,簡陋簡單,牆壁上因為漏水而留下幾道泥水的印跡,看不出新鮮,反而有股死亡的氣息在屋子裏流轉。

“坐不住了?”朱仕珍連喝了三杯後問我。

我搖頭說:“沒事,你喝,我覺得不錯。”

“不錯個屁。說好聽點,我是個管理處主任,說不好聽的,我就是個守墓人。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活人身上都是股死人味。”說道這裏,突然感覺話有些唐突,又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可沒別的意思,你別多心。”

我笑笑沒回答。

“陳老弟,你看啊,我一個管理處,算是個副科級單位,財政全額撥款。可我也是個光杆司令,除了我,就一個老園工,我們兩個人守著五畝地,六個墳堆子,活人加死人算起來有八個,不瞞你說,在外麵我一般都說單位有八個人。”他哈哈笑起來。

“都是為國家工作,單位大小雖然不同,但目標都一樣,還不是都為老百姓服務。”我大言不慚,上綱上線。

“你說的有道理!其實我們這些人,就是國家的一顆棋子,擺在那個位置,都有自己的用處。卒子過河還能當小車用,你說是不?”

我覺得他的話裏似乎有股酸酸的味道,屁股開始有點坐不住。

“你又多心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是!”我辯白著說:“我還要趕回蘇西去,縣城我又沒個住處,總不能為送個火把去開個賓館住。”

朱仕珍大拇指一豎,讚道:“陳老弟,說實話。你今天來送火把,就讓老哥佩服了。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幾個像你這樣盡孝道的?人死了,挖個坑埋了,一了百了,有良心的,過個清明還來燒幾張紙錢,沒良心的,任草長得比人高,也不見得會來打理半下。”

“娘生父母養的,人倫之道,該盡孝還是要盡孝,能力辦不到的,也可以理解。”我解釋說:“其實人死了,就是一把土,後人做再多,死去的人那裏還會知道。”

“話是這個理。”朱仕珍指著花生米:“來一粒?”

我伸手撚起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裏慢慢地嚼。

“昨天你說要退休,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仕珍長歎一聲說:“老弟你不知道。早幾天縣委突然通知我,說有個革命幹部要葬到烈士陵園來,都幾十年沒葬過人了,突然搞這一出,我哪裏懂得有什麼規矩?本來還想去縣委了解情況,又告訴我要在三天內把烈士紀念碑立起來。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別說工程做不了那麼快,就說這碑上的字,哪裏去找老地委何書記的手跡?”

“確實麻煩朱老哥了。”我說,滿懷歉意。

“我也不知道是你爹去世要到春山來。早知道,就算是脫層皮,我也要做出點樣子來。”朱仕珍喝了半瓶子暈頭大曲,酒意明顯上頭了。

“我跟你說,為這事,我跟關書記吵了起來。老子不管了,拍了他的桌子。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湊近身體過來,神秘而得意:“當時,關書記臉都氣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