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範大學二裏半車站旁邊有一座老四合院,邁進大門有一個三十幾平方米的天井,左手邊的角落有道門,開門進去是一間十三四平方米的五邊形小屋,放著兩張兩層床,這就是我二○○二年在湖南師範大學讀書時租佃的民房。在這裏,我住了半年時間,學會了品味足球和人生滄桑。
那年,很多同學都搬出宿舍,在學校附近的民居裏租房讀書。我雖然住慣了學校的宿舍,但是耐不住大家的“規勸”,搬到離湖南師範大學文學院不到百米的四合院裏,租下了那間五邊形小屋。房東是位單身女人,五十歲左右,有點馬虎的樣子。她有個兒子,傻裏傻氣的,除了每餐吃飯,其餘時間都在外遊蕩。與我同居的室友是我的同學加好友——文學愛好者,除了讀書就是寫作,他們還有一個愛好——看球賽,無論是籃球的NBA還是足球英超、意甲,他們都不漏掉,一定會逃課去看。
我愛好單一,天天隻知道抱著文學書做夢,夢醒之餘也隻懂寫點文字。校報的一位編輯編過我幾篇文章之後,邀我寫一組學生在校外租房生活的散文。而師大的學生喜歡足球的很多,編輯為了要整一個世界杯版,特別囑咐我寫一篇世界杯的文章,我隻好向室友們學習,與他們一道去看世界杯。
師大看足球最好的地方是墮落街,那裏有很多錄像廳,聚集了無數的球迷,稍去晚了點就占不到位置。第二場球賽,我們四人到墮落街時球賽已經開始了,錄像廳也爆滿了,連續找了五六家錄像廳都沒有地方站了,我們隻好像打暈的雞一樣回到出租屋。房東的門(我們隔壁)開著,電視裏正在播放球賽,我們幾個圍在門口不動了。房東見狀,請我們進屋看球賽,並且倒茶遞水,非常客氣。我們看得很沉悶,每當進入高潮,我們不敢尖叫、呐喊,踢得不好我們不敢評論、咒罵。可是,看完球賽,房東對我們說:你們以後不要去墮落街看球了,就到我這裏看一下算了。
我們當時是學生,手頭沒有多少錢,當然是能省就省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把看球賽的地點定在房東家。我們不想麻煩她,就每人自己帶一張凳子去,自己帶茶杯。那場球賽,我們充分發揮了球迷的作用,該喊時就作死地喊,該尖叫時就盡情地尖叫,該罵時就痛痛快快地罵,房東家成了我們幾個小球迷的天下。一場球賽下來,我們都大汗淋漓,衣服也濕透了。四個人按著次序去洗澡,房東見我們淋冷水(那時天氣開始變冷),就對我說:小方,你們洗冷水澡怎麼行,我這裏有熱水,快拿過去洗,小孩子身體要緊。房東又馬上把煤火開到最大,給我們燒熱水。以後,房東就會問我們下一場球賽的時間,球賽還沒有開始時她就給我們燒好開水,把我們的開水瓶裝滿,還要在煤爐上燒一壺熱水。等我們看完球賽,就安排我們一個接一個地洗澡,等我們全都洗完了她才回自己的房裏去。
那個學期結束後,我是最後一個走的。房東來看我,跟我說起她的故事:她是湖南大學的教師子弟,父親是湖南大學物理係的教授,隻生了她一個女兒,父親把她嫁給了最得意的學生,成家後,丈夫依靠父親的關係搞了一份好工作(在學校教書),農業社解散後,他們分到了一份祖先的遺產——四合院的一套房子。幾年後,丈夫去了美國,再也沒有回來,隻給她留下了一紙離婚書,她就此氣暈了,再也沒有振作起來。她很羞澀地說:我兒子很傻,希望有一個像你們這樣的兒子——還是大學生,來繼承我父親的職業。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學校的,隻知道自己腦海裏裝滿了她的故事和希望。
這幾年來,我時刻記著這位房東,很想擠個時間去看望她,終因我無法繼承他父親的職業而放棄了,隻好用這些文字來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