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江濤聲過一輩子,那是人生的浪漫。
在城市的中心,多有一條大河橫亙,把城市一分成二,形成截然不同的地域、經濟對比,好像貧富差距很大的兄弟。
長沙城被湘江攔截,東西差別甚大。河東有一條下河街,以賣小商品聞名。河西,同樣有條下河街,卻不為人所知。我在長沙住了近十年,在銀盆嶺也住了兩三年,河西下河街還是不久前才知道,我曾把它當作一大發現,講給朋友們聽。
銀盆嶺有一條如意街,在獅子嶺,曾經是個繁華的地方。現在,如意街的名字還在,過去隻是一條小巷的名字,那街的名字已經改為獅子街。我住在獅子街十三號,天天在這街上閑玩和遊走,都沒敢走進那些不知名的小巷,認為是死胡同。
那天,我冒著閑走的風險,沿著獅子街一直往湘江邊前走。下坡地段,民居稠密,小巷甚多。走完街道,見一座古老的廠房,越過廠房,看見湘江河裏的船隻來往。廠房看樣子像“文革”時的紅磚建築,隻是蓋著琉璃瓦,我以為是什麼倒閉的廠房,沒有在意,繞道圍牆,來到湘江邊,江水就在腳下流淌、喧嘩。
圍牆底下有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約一米多寬。看著上麵的腳痕,就知道被很多人踐踏過,飽含著曆史的滄桑和成就。我在很多地方走過有文化的青石板路,石板的痕跡沒有這麼零亂,有的連條紋都清晰可見,這樣坑坑窪窪的石板是首例。沿著石板路向北走,望見北大橋。前行三百米,石板路消失,變成烏黑的沙石路。再前行五十餘米,有一個淺黃色的院門,幾根粗大的圓柱撐著,樣式比較宏偉。近前,才知是裕湘紗廠舊址,長沙市重點保護文物。我很驚歎,在離這裏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住,竟然不知道有這麼個重要文物存在。
我查了一些長沙市的史料,才知道這個地方有些曆史。一九一二年,吳作霖在此建了經華紗廠;一九一三年,經華紗廠改名為湖南第一紗廠;抗日戰爭期間,紗廠搬遷,剩餘部分被“文革”大火所毀;抗戰勝利後,複建裕湘紗廠。
再往前走,是下河街。下河街按真正意義來說不算街,它的西邊是垂直切上去的石壁,石壁上是裕湘紗廠的圍牆,隻有東麵靠河邊有一排低矮的房子。一看就知道,這裏曾經住著一群富有的生意人。每棟樓房有兩層,一樓是門麵,當時應該日進鬥金,現在看去人跡罕見,門麵卻半敞著。二樓搭了一個吊腳閣樓,伸出非常洋氣的時髦陽台,像招搖的女人顯露自己的富有。
住在下河街的生意人,在裕湘紗廠的鼎盛期,白天聽著紗廠轟鳴的機器聲,數著工人用血汗賺來的錢,笑眯眯地把庫存貨賣出去。晚上,打理一天的收益,枕著沉甸甸的鈔票和湘江的水聲入夢,在夢裏還在盤算著第二天的進賬,這種浪漫又賺錢的日子,他們是多麼的高興。
而現在,生活在下河街的生意人年華已失,留給他們的歲月已經是暮年日曆,花甲老人看著遠去的繁華,無法追憶自己青年時代的美夢,感歎日事變化和滄桑。生活留給他們的痛苦,把它當作美好的回憶,心中訴說著曾經擁有過的東西。
走過這條不足一丈寬的街道,看著留下的石臼和石臼上長出的青草,老人們始終微笑著的臉,那是生意時代的笑容,還在教育著我們使用為商、經商的武器。他們曾經把燦爛的年華獻給了曆史的步伐,看到他們休閑的樣子,我的心中有些踏實,不由猜測他們在懷念那個歲月,不忍離去的心酸。
走過這古老的街市,我的情緒久久地停留在那個年代,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