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姑(2 / 2)

母親梳了頭發,細姑給她剪,總剪一頭齊耳垂的短發。母親三四十歲的人,就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母親把剪下的頭發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來,放進一個悶罐子裏,又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回原處。

聽祖母說,母親曾經有兩條油亮光滑的大辮子,可以拖到屁股上,結婚後從沒剪過,也許是父母結婚的誓言吧!隻是生下了我這個罪孽,母親才剪去心愛的辮子。我生下來不久,農村就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父親常年在他鄉做手藝,種地的事大部分落在母親身上。我生下來不要任何人照顧,別人抱我,一不留神,我的爪子就在她臉上飛舞,一抓就是幾條血印子,人人稱我“惡傷夥”。母親隻好把我背在背上,我趴在母親背上愛睡覺,醒來就亂抓,有時手指纏在母親頭發裏亂抖,痛得母親眼淚雙流,就囑咐細姑齊耳垂剪掉。我讀小學五年級時,好像看到過母親頭發有尺把長,不知怎麼後來又剪去了。

這次回家,除夕夜晚上,我在廚下烤火,見母親用大姐買來的飄柔洗發水洗完頭發,從廚房走到客廳梳妝台,又從梳妝台走到廚房,走了好幾個來回,都沒有做什麼,像忘記了一件事似的。我輕輕對大姐說:去給母親梳頭。大姐在家沒事也愛給別人梳梳剪剪,有時就幫母親修剪一下頭發。大姐聽了我的話,馬上行動起來,給母親在灶屋裏修剪頭發。

重陽節的中午,父親把爺爺、奶奶請來,開了才蒸的桂花米酒,酒還很甜,細姑也能吃半碗,大家歡快地吃頓午餐,過次團圓節。

重陽節過後一兩天,母親把家裏的碎布、爛衣服全部清理出來,在太陽底下暴曬兩天,就取下灶屋裏的門板,開始打鞋底。號召我們姊妹搬的搬條凳,抬的抬門板,把它們擺到屋前收割完了的稻田裏,如開場坪擺攤子一般,鄉下的婦人做起了分內事。母親提一桶剛泡的蕎麥糊糊,一把高梁須,沾上糊糊在門板上掃滿,就貼上爛布,抹平,再沾上糊糊,再貼一層,粘了一厘米厚,就粘另一塊門板,貼得門板上花花綠綠,甚是鮮豔。我就拖來一些沒有葉子的幹楠竹尖子,一排一排地堆放在收了晚稻的稻田裏。大姐、二姐抬著一張半幹的鞋底布放在楠竹尖子上。中午,田野裏四處披紅掛綠,把金黃的世界打扮成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孩子們在田野裏叫喊奔跑,打野戰、捉迷藏、抓蟈蟈,這就是我孩提時候的第二個春天。

接下來是曬紅薯片、紅薯幹、紅薯仔,有時也曬紅薯餅,把蒸熟的紅薯壓到一個模子裏,模子有圓有方,薄薄刮一層,曬幹就是紅薯薄片。母親總要曬四五擔生紅薯,這些東西快曬幹了,鞋底布也曬幹了,套上鞋樣子,剪成一個一個的鞋底,用篩子圍著邊上放,排成一圈,一天剪五六篩子。母親去放牛,每個口袋裏裝一隻鞋底,晚上回來,鞋底納好了。細姑中午做飯給我們姐弟吃,其他時候就做鞋麵子。吃過晚飯,喂了豬,母親套上細姑做的鞋麵子縫合起來,十一點多一點點,一雙布鞋就縫好了。切了邊,第二天早上一個人腳上就可以穿上新布鞋了。

這次回家,與母親交談中,她很抱歉地對我說:三保,今年沒有給你做新布鞋了,眼睛越來越不行了。要我買雙鞋穿算了。

聽母親說,細姑是清明節為爺爺、奶奶立碑時,炮炸傷而死。我情緒不安了些日子。大姐講了原委:不知是哪房親戚發狂要講威風,倡議給爺爺、奶奶墳上修拜台、立石碑。清明節那天,細姑身體不太舒服,趴在墳上哭時沒注意,三伯就在近旁點燃了鞭炮,一個大炮衝到細姑小腳上,炸了個雞蛋大的窟窿,當時也沒有流血,隻是慘白得可以見到骨頭,細姑也沒去消毒、清火。過幾天,氣溫劇降,急火攻心,細姑再也控製不了病情。

細姑在彌留之際,父親去看望她,她抓著父親的手流著淚告別了人間。父親把這事告訴母親,母親當即昏迷過去,後來母親又哭過幾次,好在大姐、二姐常守在身邊,還算沒有出大事。

我聽完她們的敘說,也低落了幾天,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用筆記錄下細姑的印象,卻無法表達我對細姑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