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鋪的窗台(1 / 1)

裁縫鋪是一間不大的房子,孤單地坐落在一個突出的土台上。

很小的時候,裁縫鋪就在那裏了,大人說那是建主老師的裁縫鋪。我當時很迷惑,一個老師,還要建個裁縫鋪幹什麼呢?而且把他建在一個單獨的地方,像農村的廟。又聽人說,建主老師很嚴厲,喜歡扯學生的上眼皮。我上學,就不敢用正眼看裁縫鋪,也不敢去那兒玩,怕建主老師真的扯上眼皮。

稍大些,建主老師升為校長,常常嘴裏叼支香煙,穿著合體筆挺的中山裝,夾著煙支的手揮來指去,非常神氣。看到學生頑皮,開口就罵,嚇得他們鳥獸散。我讀書,上學、放學都要經過裁縫鋪門口,看得多了,才知道建主老師不是裁縫,裁縫鋪是他妻子的。建主老師的愛人是個比較肥胖的女人,走起路來一篩一篩的,像個蕩漾著的糠篩,臉上堆著笑容,滿臉的肉顫抖。

慢慢地才知道,建主老師的愛人沒有工作,專門做裁縫。據說,她是村裏第一個學裁縫的,結婚時她哥哥送了台縫紉機,就去學了裁縫。那年月,農民的經濟開始活躍,農民的衣服自己買了布請裁縫做。母親想自己縫衣服,花了兩百多元錢買了台華南牌的縫紉機,到建主老師的裁縫鋪學了一天裁剪布料,就自己學著做衣服。母親是眼尖手快的人,做事都是一看就會,摸索著做了幾天,做出了我們姊妹的衣服。

不知哪家把女兒送到建主老師的裁縫鋪學裁縫,學完幾個月回家就可以做衣服了。其他人家的女兒都趕時髦,吵著鬧著要學裁縫,學裁縫馬上成了一種風氣。學裁縫要一隻豬肘子,三百元學費,學六個月出師。後來才知道,當時的風俗是結婚時父母要打發女兒一台縫紉機,在沒結婚前要學會一門手藝——縫衣。從裁縫鋪前走過,看到裏麵很多的人,本來裁縫鋪就不大,放了一塊案板,剩下的地方就更小了。建主老師的裁縫鋪每期要招六個學徒,學徒們並排坐在裁縫鋪裏。當時想學裁縫的人多,師傅隻有一個,急於想學的就在過年、過節送禮,期待排上一個號。這消息不知怎麼就傳出去了,送禮的人越來越多,禮物也越來越大,成了春節的意外話題。

裁縫鋪右邊建了一間房子,是聖初老師的裁縫鋪,也帶學徒。

那天,我們上學去得早,聽幾個人聚在裁縫鋪不遠處議論,內容是兩個老師打架的新聞。後來事情越來越清楚,建主老師怪聖初老師搶他的生意,聖初老師就說生意任何人都可以做,兩人對罵幾句就打了起來。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事情是怎麼了結的,隻知道後來隔三岔五聽到他們吵架的新聞,慢慢的這種吵架大家習以為常,談論的人都少了。

村裏的裁縫越來越多,盡是裁縫師傅、裁縫徒弟,再去學裁縫的人已經少了,而且鎮上趕集買成品衣服非常便宜,裁縫已經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兩個裁縫鋪給整天打牌的人提供了一個場所,閑人聚在相好的一間裁縫鋪裏,打升級賭錢。偶有三缺一,或者組合不了一桌牌,那些男人就調戲裁縫徒弟,也鬧了一些新聞。

農民開始冷靜地考慮要不要學裁縫的問題,還有人看不起學裁縫的女孩,認為她們很風騷。給建主老師家送禮的也沒了。建主老師的愛人成了一隻獨去獨來於學校與裁縫鋪之間的肥籮,做著孤單的散步。

建主老師改造了學校的廚房,要求三、四、五、六年級的學生上早、晚自習,學生交錢、交米搭餐,建主老師的愛人成了學校的校工。雖然家長反對,但是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多讀點書,也就把搭餐費交了。這樣的生活過了三四年,都相對比較平安。

一個突然的消息,說建主老師得了胃癌,到長沙的湘雅醫院就治,我去看望,卻沒有找到病房。不久,就說他病逝了。找了一些關係,他兒子頂職教書,建主老師的愛人還在學校做校工。

我前些日子回老家,見裁縫鋪的窗口又開了,已經沒有打牌的人,見建主老師的愛人在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