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桃花節(農曆二月十五),家鄉就會發春汛,人們稱為桃花汛。溪裏的水漲起來了,山民趁著洪水把樹木、竹子等物“洗”到鎮上,賣給生意人。
桃花節一過,村裏有竹山的人家開始砍竹子。砍竹子不是把所有的竹子都砍掉。竹子有年齡大小,需要有經驗的人來砍伐,一般是由一家之長行刀,其他成員協助。
竹子生長有它的奧秘。竹子靠竹馬鞭來發展,土壤鬆酥、土質肥沃、土層深厚,馬鞭就粗壯,可以生出大竹子。大竹子主要集中在山溝裏,山坡上比較少,山陰的一麵竹子大,向陽的一麵竹子小。竹子是由小長大的,第一年的竹子比第二年竹子小。就這樣,竹山一年一年地生出大竹子,生得越來越壯實、高大。
舅外公(奶奶的弟弟)家的竹子多,有十幾山竹子,為他家的經濟提供了可靠的保證,也是他兒女滿堂的依靠。
舅外公把十幾座竹山當作性命。秋後,農閑之時,邊放牛邊砍竹山裏的雜草、雜木,砍得幹幹淨淨。到了下雨下雪天,他老人家就去挖竹山,一鋤一鋤地挖,挖得汗泡雨淋,一個冬天下來,十幾座竹山都被翻了一遍。挖竹山主要是鬆土和給馬鞭培土,挖過後把其他地方的土集中到馬鞭旁。馬鞭上的土厚,可以長出大竹子,另可以鞏固竹子根基,不會被風雪壓倒。而這些年,有些人投機取巧,為了節約時間,多在家打些麻將,在地裏撒上化肥,照樣長出大竹子。
砍竹子先要選竹子。竹山的竹子有些是不能用的,如觀音竹,在筍時代被蟲子咬傷,留下痕跡,竹子矮下,節與節之間不均勻,撕不出蔑。如搖風竹,筍長成竹子的時候,被人或者風搖斷了尖子,長成竹子後很脆,撕蔑時走向或者不均勻。砍竹子時一定要保留,讓它在山裏自生自滅,枯死後再砍回去燒火。還有竹子年齡輕,織的東西不經用,剛生一年兩年的竹子不砍,等它長老。
竹子砍倒後不能馬上去掉枝葉,容易曬幹,過三五天把枝葉砍了,撕蔑時很有綿勁,也不會出現厚此薄彼和走向。竹尖子盡量留得長些,買主可以用來做其他用途。竹子滑到溪邊,碼起來堆成一堆。等天氣開始變陰,到山上砍一捆刀把粗的油茶樹,在竹子根部用尖斧砍個洞,再用油茶樹把七八根竹子穿起來,兩頭插上楔子。穿油茶樹需要個平坦的地方,穿好第一層,第二層的竹子就在上麵挖洞,然後穿好,一頁一頁地堆起來,一堆十幾頁。
漲洪水的早上,洗排的人早早地吃了飯。吃飯一定有臘肉和燒酒,酒是用於禦寒,肉是增強體力。從村裏到鎮上六十裏水路,在曲曲折折的溪流中,要熬到晚上才能到鎮上。飯後提著纜繩和竹篙,先把竹排一頁一頁地用纜繩捆好。頁與頁之間隔兩米左右,最多可以掛五十頁。再把排推下溪水,竹排就會一頁跟著一頁地進入小溪,洗排人站在最前頭的竹排上掌握方向。竹排就開始在溪水裏航行,水越淺,航行的速度越慢,進入大溪,竹排平穩,航行神速。站在溪邊,就見竹排浩蕩,過了一行又一行,不見鬥笠、蓑衣,隻見排頭黑點,猛衝而來。雖有新手,站在第二頁,手拿竹篙,協助排頭。排頭稍有不慎,竹排擱淺,後麵數頁沙沙前衝,一不小心,就會卡腳,唯有立刻起跳,保存生命。
洗竹排需要懂水性,有竹山的人家都會遊泳。氣溫稍暖,家長就帶著男兒下溪嬉水,長大後子承父業。舅外公七十多歲,都要帶著他的兒子、孫子下溪遊泳,邊遊邊講水上的故事,這樣傳授水上經驗。
舅外公從十七歲開始洗排,洗到七十歲,一輩子的春汛都在竹排過,一年的經濟也來自竹排。當他從竹排上退下來之後,他的竹山分給了六個兒子,春汛的生活也離他遠去。表伯叔們開始還經營了幾年,卻嫌麻煩,就一山一山地把竹子賣給了別人,過起了清閑的生活。
家鄉的春汛還在繼續,竹排已經隻有很少的幾個人在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