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學生的動物故事34(1 / 1)

第34章 電線上的麻雀

張淩雲

村外,路邊。一排高大的電線杆,寂靜地聳向天空。天色灰蒙,空氣中帶著略微的潮濕,那水泥鑄造的電線杆,看上去有些汗涔。杆頂有幾根平行的電線,伸向遠方。電線上,立著幾隻不動的小鳥,是麻雀。

鄉野的風吹過,我站在路邊,敞開胸襟,盡情地呼吸這夾著麥香、菜籽和蠶豆花的味兒。夕陽快偏西了,我卻沒有挪步的意思,就想再呆一會兒,靜靜看著河流,看著平原,看著天空,看著那些電線上的麻雀。

所有的鳥當中,我最熟悉,也最親切的就是麻雀。我不認識許多鳥,不能辨別各種斑斕的羽毛和複雜的體形,也不能區分各種優雅美妙或者啁哳難聽的鳥鳴,唯有對麻雀是如此的諳熟,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也能清晰地叩響一支拐杖。

早年的老家,是一排瓦房,窗戶裏豎著盤條,外麵糊上塑料紙。早上一開門,便會看見驚起的麻雀從窗格上飛起,停到對麵的屋簷上去了。膽大的,就落在院子裏,水缸上,或是那堆平放的雜樹幹中。小眼睛烏溜溜望著你,嘴巴發出脆脆的叫聲。若不去管,它們就這樣分布於屋外的各個角落,倘是舞起手臂,吆喝著去轟,它們就張開小小的翅膀,呼拉一陣往巷道的高處飛去,停在電線上,再不肯下來。

麻雀就是這樣一種與鄉土中國緊密相連的鳥。到處都有它們的身影,田間、地頭、房屋、道路。農人們走在路上,麻雀會站上他頭頂的草帽,或是手拿的鐵鍬末端。肩挑的麥杆稻草,也常立著幾隻麻雀。就連從地裏挖菜回來,有人在旁邊提醒,猛回頭,才發現籃子裏的麻雀已經飛走了。若是在空地攤曬穀物,那便要如臨大敵,一群灰黃的小家夥隨時要從屋瓦上俯衝下來,突擊享受一頓牙祭。

麻雀伴隨著我們整年。故鄉沒有山,樹少,鳥的品種不多。麻雀卻多,且麻雀是留鳥,沒有遷徙的習性。日光漸長,地氣日暖,春天就要來了,最早的信息卻不是來自燕子漂亮的尾巴,你聽清晨屋外嘰嘰喳喳,明擺著比前段時間更密、也更歡快的雀啼,其實就已經知道。冬天,空氣中一片蕭瑟,樹葉枯了,小河凍了,周圍有著歲末濃重的寂靜感。你孤零地坐進院子,曬著無力的太陽,卻發現眼前還有一種熟悉的小生靈在陪伴著你,麻雀。

麻雀不像布穀、喜鵲、鴿子等老家別的鳥類,人們對它常是不太尊重的。我小時候,“除四害”的風頭已經過了。但抓麻雀的風氣仍盛,孩子們尤其喜歡。通常是成群結隊,手裏拿著各式彈弓,對著樹間、屋頂或是平地上的麻雀徑直射去。或是攀上樹幹,找著麻雀窩,掏出一大把麻雀蛋來。

我家屋後是一片紅磚倉庫,地方大,麻雀多。孩子們在空場邊、磚縫間、洋瓦上興奮地追逐著麻雀,戰果輝煌。我沒有彈弓,跟著討了幾隻如鵪鶉蛋般大小的麻雀蛋吃,待到看見那些蜷著腳爪、雙眼緊閉、身上帶血的可憐家夥時,心裏卻一陣抽緊,這,就是我們要打的麻雀?

我便不忍心跟著他們去烤麻雀吃。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多少年來再回頭看老舍寫的《小麻雀》,更多了幾分共鳴。小時候學過他的《貓》,也學過這篇《小麻雀》,總覺得老舍先生的愛心中有一種殘忍的味道,他能把貓、麻雀這些小動物在語境裏置於特別可憐愛的地位,令讀者難以釋懷,竟至要流淚了。那篇《貓》,就直接反映出我家幾乎沒養過貓,《小麻雀》好些,還有種希望有裏麵。

都是可愛的生靈啊,盡管小,也有一顆博動的心。後來,我家搬至北邊的一片新區,我也上中學了。記得有無數個下午,我呆在二樓的平台上,呼吸著自河那邊田野飄過的風。天氣有些陰沉,周圍非常安靜,時間都仿佛在這樣清寂的氛圍中停滯了。目光掃過遠方,再落到近處,通往院子的樓梯扶手,停留著幾隻麻雀。我看著它們,就像麵對熟悉但無言的老朋友,它們從我童年的故事中走來,一點沒變。我不會再去幹擾它們了,相反,我非常願意,和這群朋友一起,分享鄉村悠遠綿長的時光。

置身於都市的小區裏,現在,還可以經常聽到尖脆的鳥鳴,不消說,那是麻雀。但不再有電線杆,我並不能看到它們藏進樹叢的身影。不過,走在一些靜謐的小路時,我願在聳立的電線杆下佇足,目光向天,落在電線之上。那裏,立著幾隻小小的麻雀。天色依然灰蒙,我就知道,那些寫在記憶裏的歲月還在身邊,沒有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