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掛在樹上的父愛 小壞蛋
吳宏博
我一直不愛父親，因為我感覺父親從小到大就不愛我，他給我用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這個壞蛋！
母親共四個孩子，我是最後一個出生的，我前麵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聽母親提起過她在懷我的時候身體很不好，因為生養哥哥和姐姐時落了一身的病，父親就多次建議母親把未成型的我“做掉”，好在外婆阻止，我才幸免遇難。所以我固執地認為，父親從一開始就不愛我。我還曾試探性地問過母親，“爸是不是根本就不愛我？”母親就慈善地笑，打著我頭說：“胡說，哪有父親不愛自己兒子的？你們四個，你老小，你爸最愛的就算你了！”我知道那是母親為父親的開脫。
父親愛不愛我，我最清楚。我是被他罵大的，小的時候，看見我“研究”家裏的鍾表，他會罵：“你這個壞蛋，又在搞破壞！”看見我和其他小朋友打架，他會罵：“你這個壞蛋，又不學乖！”我開始上學了，如果哪次考試考的不好，他會罵：“你這個壞蛋，又沒好好學！”即使哪次考好了，他還會罵：“你這個壞蛋，可別驕傲！”大學畢業了，我走向社會，他還要罵：“你這個壞蛋，到單位別給你爸丟人！”上了幾年班，我年齡漸漸大了，父親接著罵：“你這個壞蛋，也不抓緊談個對象，小心當光棍！”我結婚了，心想父親該歇歇了吧，沒想到他還繼續罵“你這個壞蛋，也不看我跟你媽都一把年紀了，身邊連個孫子都沒有！”
三十年來，我最不愛聽的一句話就是——你這個壞蛋！最不愛的一個人就是罵這句話的父親。
妻子懷孕了，我發誓將來要好好愛我的孩子，用我的愛去換他（她）對我的愛！我不想成為父親一樣的父親！
孩子要出生了，我、母親和父親都守在產房外。裏麵一聲啼哭，我當爸爸了。護士抱了孩子出來，說：“是個兒子呢！”我接過兒子抱在懷裏，小家夥一聲大哭，竟翹起小雞雞尿了我一身，我笑著竟脫口而出：“你這個壞蛋！”我為自己給兒子說的第一句話而震驚，這為什麼不是我為我深愛的兒子精心準備的第一句話呢？在內心反複演練了十個月，第一句我絕不是想說這個呀！已近七旬的父親一邊笑嗬嗬地低頭用手指逗孫子，一邊不經意地給我說：“你這個壞蛋，當年還不是尿我一身！”
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表達愛的方式有無數種，父親的方式隻是其中一個不算特殊的表達。而我，錯怪了父親整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