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去見他,就曉“請調”是真的。
他有一張永遠和順的臉。我知道。從政十餘年,把那張原有陰晴雨雪風的臉,磨煉成了隻有睛天間多雲。我常戲之曰:春風得意朝陽道,不行萎頓震怒人。他就解嘲道:強手林立仕途路,難容浮躁淺薄人。可窺其老謀謹慎之一斑。
笑臉待人塵,凡事小成功。他逐級提到縣職上。
不施淫威,換得不少擁戴聲。他不舞私弊,終又結出善果來——班子調整時,調他去典型縣任縣長,誰都清楚那是地委書記的梯隊位。
當時我見他,卻沒有多少喜色生。說:前手太強了。隻怕做了“續貂”的。
前任縣長累死在崗位上。他把那個縣搞成全省的典型。
我看他真有些沉重感,安慰道:什麼前手後手的?你有“仁和施政”這一手,不致續個狗尾的。誰料不足百日,他真退卻下來了。
他說他成狗尾了:
前任抓原則,能舍出身家性命去;他中庸,沒有那股豪俠氣。前任來真的,沒明沒夜鑽基層,做實事;他沒那幹勁,沒那犧牲精神。他做官的標準低,下麵不招罵,上麵不挨批。現坐那位子,自慚形穢了。他不願做個敗家子。
他把自己解剖了,他是真誠的。我沒必要再刺他。我有一股悲哀生。因想到,他那官做得也不易。盡管臉上總和順,心底哪能總是晴天間多雲?
他今提出“請調”了。請求挪開股下那把晉升梯隊的交椅了,我忽覺他有些可貴了——
比起那班不擇手段爭權扒位,明火執仗以權謀私,氣指頤使專橫跋扈的官,還有非己的理智,還沒殆盡責任心,還沒泯滅廉恥感。
《陝西政協報》1988.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