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這年頭,不賺白不賺!”個體服裝廠老板情致極好地告訴我,“做生意自然擔風險。而無限風光在險峰!我總是把全部資金投進再生產,卻又是資本越大利越美!”我麵對那張全用成功、得意組裝起來的臉,想到“財是精神”這老話。他已是數十萬元的大豪富。他發財靠信息,靠販運,靠雇工。短短三年多,就由一個個體縫紉戶主變為擁有數十名工人的服裝廠,六處經銷門市部的大老板。我知道他跑溫州,奔汕頭;知道他的幾十名雇員每月所得工資不足創造財富的十分之一二。我了解他父親,一位名馳中外的農業科學家。他培育的數型優質小麥種,推廣種植在大江南北十幾個省市的產麥區。三十餘年來,為國為民創造那財富,怕是當依萬萬計,而他住的是公房,屋中一應現代化電器和設備,全是那位高中畢業下農村,而後返城擺了裁縫攤,而後當了闊老板的兒子所孝敬。他自己一生收支勉為得平衡。他仍在育新種,他習慣了那平衡。
“這年頭真好玩,掙錢毫不費勁兒。”她是我學生。至今依然是。她舅在工商部門做個小領導。暑假剛開始,就給她辦齊了專賣香煙攤點的執照。貨源自然也靠他。十七歲的小姑娘,啪一聲給我扔來一包“紅塔山”,又遞上一盒火柴道:“您拆開抽吧,這盒煙算學生孝敬您。說出來怕老師不肯信,學生這一月,能賺五百多!暑假度下來,能撈一千塊。比您那第二職業還強吧?”我哪好意思拆封那五元一盒的“紅塔山”?不過我相信,學生不騙我。給我送煙是真心,可我心底生出一抹悲涼來。我想到我那“第二職業”了,我工餘時間寫一點東西出來在報刊上發,曆時已比她的年歲長。要記事,要構思,要擠時間寫出來,有時還得幹通宵,有時還要惹是非。其間甘苦,有誰知?寫稿的動意當然不是為換錢。隻想寫出來,發出去。發表的稿子在實行稿酬的年代就有錢。而哪敢奢望一月拿到她的一半之一半?
我聽說過“拿手術刀不及拿剃頭刀的,製原子彈不及造茶葉蛋的”這類話。
我還聽說過“中央忙改革,省市忙出國,地縣忙吃喝,鄉鎮忙賭博”的這類話。
我也聽說過“搞女人三個五個不累,喝燒酒三瓶五瓶不醉,打麻將三夜五夜不睡,看檔案倒是第三梯隊”的這類話。
……
我知道,這年頭,失去了太多的平衡,泛起了太多的沉渣,顛倒了太多的觀念。可我更知道國民經濟在翻番,人民生活在改善,不沿改革的道路走下去,中國的前景不妙。閉關鎖國,妄自尊大,故步自封,因襲陳譜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我相信,跨過這年頭,跨過這一帶人鬼混雜,是非亂轍的陰陽區,邁向的將是自救自強的大道。
《陝西政協報》198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