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舅家。那一年我7歲。
那次是我們舉家到內蒙古,給舅家打夥場。實質就是當佃戶。種他家的地,交一定的租。當然畢竟是親戚,住房及役畜農具等,都是舅家提供的。
我不管那些。我隻知那是舅舅家。他家的長子我叫哥,12歲就娶了親。那時他在外地照馬場。一個比我稍大一點的女子我叫姐,還有一幹鄰裏的碎娃,成了我的新夥伴。
那個散村子沒學校,娃們沒處去上學。一戶一戶間距離都有半裏遠。所以我們幾乎是在大人失控的狀態下,滿灘闊野地亂鑽。直到有一天,我們真的撞上了狼,才治了我們的野毛病。
外地人把內蒙古叫草地。其實那地方有草有樹有海子,更多還是沙灘子。一個一個沙丘間,長滿苧條、紅柳、沙蓬、沙蒿、沙米和冰草。較開闊的下濕地,才有毯似的寸草灘。四麵八方照一照,到處有牛羊驢馬的群落。使人覺得富庶、親切又平安。
那是個盛夏的正午,我們一夥6個娃,提著6隻柳條筐,帶著5把柳條弓、粱稈箭,另外還有一條狗,一路嬉鬧著跑到了遠離村子的後沙套。提筐是為摘麻奶子、左夾子,碰著沙蔥、田苣也要撅,帶弓箭的目的是射山雀、野雞和兔子。事實隻射了麻雀和地鼠,還丟了一支針頭箭。我們人人赤著腳,在滾燙的沙圪墶林裏上下跳,咿咿呀呀地嬉鬧。忽見那隻禿耳朵狗,吟吟叫著尾巴夾著急火火往它主人腿襠鑽。隨即我表姐就呼叫:“呀——看狼!”
我們全停下手腳,驚眉瞪眼地看到了——一個苧條梁梁上,端站一隻蒼紅的狼。
我們咚咚地跑一搭。那狗鑽在人堆裏,還是哼哼吟吟地哭。一個膽大的說:“咱們用箭射它吧?”另一個低聲發狠道:“你那針頭箭,連個貓也射不死。”我也顫著聲兒說:“箭還是拿在手裏好。”
大家看那狼,後腿一窩蹲下來。一顆盆大的頭臉,正端對著我們看。
我表姐悄聲問:“誰兜裏裝洋火?”
我說:“我。”就抖抖地掏出交給她。
她把筐裏的東西全倒出,從另一個筐係上解下一截草辮子,嚓一聲劃著火,點著了草辮子,把筐子對著火苗子,就把筐燒著了,一片火焰騰起來。
狼呼地立起來,折身子朝後走幾步,突然撒腿大奔了。
我們全都扔了筐,逃命一般跑回家。
表姐的法子是舅教的。舅說過:遇了狼,要逞強。千萬不敢掉頭跑,誰能跑得過狼呢?如果有炮(指爆竹)或有火,就能把它嚇退了。
多虧了舅舅的好法子。
我們自此不敢再去野灘玩,就在宅院和大禾場裏磨時光。更小的時候我見過,大人在禾場挪垛時,陳年老垛底翻出兩窩老鼠仔。指頭蛋大小的那東西赤溜溜地不長毛,眼睛是麻粒般兩個烏點兒,紅紅的嘴裏光光的,丁點兒碎牙也沒有,隻會吱兒吱兒叫。聽我這敘叨,夥伴們全來勁。立馬拉杈具就挪垛。結果翻了幾天垛,隻轟跑不少大老鼠,沒見著一個它們的仔。之後大家就練箭。說:“射箭的本領練好了,真能射到野鴿子。一隻鴿子4兩肉哩。”
鴿子鬼精。野鴿子近前去不了,家鴿子也給我們射毛了。弓箭沒搭好,它們忒地就飛了。我們隻好射麻雀,射老鼠。沒有目標就射樹射花或射一塊土坷垃。之後不知誰起的頭,我們偷著射雞了。
雞是很饞很笨的鳥。盡管它有腿,盡管還能飛一飛。但是隻要有一把米,衝著它們撒下去,它們便瘋了一般搶過來。你在它腦袋上拉滿弓,它也隻顧爭啄食。射殺幾隻後,大人知道了。我們也覺得挺惶愧。
外出行醫的舅舅回家後,妗子如此這般的告訴。他呼嚕嚕吸水煙,浮出淡淡笑意說:“7歲8歲,豬狗嫌棄。長到12開明悟,教他做灰事,他也不幹了。”
那時我真想快快長到12歲。
《當代青年》199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