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除“四害”的年月裏,我上完小六年級。交不夠雀兒腿和鼠尾巴,班主任不讓進教室。
逮雀
暑假快要結束時,我點了點麻雀腿,28。怎數都是28。到9月1號開學時,整整還差72。我們那裏暑假長,50天。學校的任務是逮雀50隻。一隻麻雀兩隻腿,你算一算是多少?我於是找到三個夥伴作研究,決定三天內,停止做遊戲。白日四處作偵察。如碾房、井壁、牲口棚、房簷、樹洞,天主堂。都說管教堂的老漢是善人,說要除四害,肯定開堂門。但一個夥伴突然道:“堂頂離地兩丈高,有那麼高的梯子嗎?”於是眾人都傻眼,說:“那就不去教堂啦。”
麻雀那東西,其實也不精。白天盯好了它的窩。夜裏人靜時,隻要悄悄夠到那窩,伸手進去就能抓到它。呼吸急促的,叫音沙沙的,溫熱溫熱地它,就在你的手中了。再裝進編好的柳簍裏,就等卸它的雙腿了。當然它的肉也嫩,一隻雀炸一粒肉丸子。
然而事情真做起,也不全是個好玩啦。奔簷下檁間要搭梯子,掏水井壁窟要使繩子,樹洞的自然要爬樹。危險在樹洞和簷下雀窩裏有時住惡鳥,會啄人的手指頭。有時還棲著一條蛇,後果自然不敢想。但是班主任要數字,還得迎難而上啊。好在我們沒遭蛇,惡鳥遇著了,狠下心把它捏癟了,腿也是可以充數的。三日忙下來,我分得雀腿30隻,離72還差一半多。
一個同伴說:再求你大(爸)吧,他有本事啊。另一個說:“人家大老人,怎個上樹爬梯子?要說爬牆下井的事,怕還沒咱們利索吧!”我說:“不一定,我大(爸)人靈動,說不定會有巧法子。”
我向父親一彙報,他的眼裏閃著明。說:“你們幾個要多少?”我說:“100吧,一百隻麻雀兒!”父親說:“這好辦。”
他隨即撚了兩根棉花撚。找出兩隻舊燈盞,潤好撚,添好油。又用幾根細柳條,挽成兩個柳燈籠,上下留著口,周圍糊上紙。又找出兩條舊麻袋,把綻縫和破處縫補好。又在柴垛上,調出不少長柳枝、苧條稈,使蕎麻把它們四條五枝綁接起,每根都到丈幾長,挽成四根後,說:夠了。
父親說,教堂的老高沒問題。教堂的碎格子窗戶和祭台,安有玻璃和屏風門,隻要關好了,雀們不會飛出去。我們還沒弄明白,父親說:黑盡了,雀兒睡了,咱動身。
老高是60多歲孤老頭,無家小,人慈善,照教堂照了一輩子,侍候過四位主教和數不清的神甫和修母。眼下外籍教士都回了國,本地韓神甫也回家幫父母收莊稼,堂裏就他一個人。父親給他說了說,他就把堂門打開了,還潮紅了臉嘻嘻道:“沒見過在堂裏抓雀的事,正想看看熱鬧哩。”父親也笑道:“該看看,好看哩。”
我們盡數進教堂。關好教堂門和窗,拉好祭台屏風門。父親一邊把兩盞燈籠放到堂北緊西盡東兩個角落裏,請高老漢蹲在燈邊用雙手和兩塊磚頭撐開一隻麻袋口,像個四方的大嘴。父親到另一盞燈旁也如此。之後對我們四個說:各拿根長竿在堂頂椽檁之間亂攪和。放開嗓子亂吼叫。我們做這活,渾身都來勁。我們發瘋一般亂吼和亂戳,早聽到雀兒們驚叫著亂飛撞。才覺著竿頭臉旁有雀掠過,卻就見東西兩隻燈籠邊,雀兒們真像飛蛾撲火一般爭往麻袋口裏鑽。高老漢這邊“媽呀”一聲一尻墩子坐地上,父親急喊“快去個小子幫高爺撐口袋”。他那邊卻是四方口子無底洞,來雀兒不拒全收進。不到一袋煙工夫,空中息了雀兒叫,父親說:收官。兩半麻袋的活麻雀,細細一數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