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隨筆(1 / 1)

一個臘月三十夜,二哥帶一陣寒風跨進了家門,衝著一家人欣喜的臉,他把塞得飽飽的兩麻袋東西往地上一蹾,睜著一雙興奮的眼,頓了兩下腳上的土,而後脫了鞋,上了熱烘烘的炕,說:嘿,怕死人的黃河灘。

那是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農民工日值隻有幾分錢,吃糧靠救濟,花錢等貸款。貧困無奈間,一些膽大的人就冒著挨批受整的危險,頂風幹起些蠅頭微利的生意來。二哥就是在冬閑時,跑寧夏倒販線麻的。

做違反政策的活,是要避人耳目的。二哥步上歸程時,吆的毛驢脊背上,馱著兩口袋“私貨”,隻能晝伏夜行。臘月二十八夜裏趕到黃河畔,黑黢黢的河麵上,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一點兒聲響也沒有,順河吹來的北風,一片針似的戳人的臉。他走上河麵頓頓腳,又往河心走幾步,再頓腳,覺得冰封得很結實,返回牽了驢過河。河麵冰打滑,加之驢屬鬼,總是挪挪停停進進退退地糾纏,一個時辰過去了,還在冰麵上打轉轉。二哥累得出了汗,摸出煙袋點著火,嘴裏不住地罵驢奸。那驢豎直兩片耳朵,繼而噗噗地打響鼻。二哥緊回頭,見是三隻畏畏縮縮的狼,夾著尾巴順著風,朝他慢慢蹭過來,像三團被風掀動的幹沙蓬。二哥從褡褳裏摸出兩隻二踢腳炮,湊在煙鍋上燃著撚,照那狼群甩過去。兩響炮帶著兩帚火。劃了半個淺弧後,咚咚叭叭炸響了,攪得天驚地不安。一陣煙灰紙屑飛,一陣狼嚎驢叫喚,待到複平靜,狼已無影無蹤了。二哥道:鬆包狼。吆喝毛驢又趕路。毛驢經過這一番驚,一路小跑朝前奔,幾次幾乎滑臥垛。卻見它猛地一躍縱,後蹄著地時,嘩地蹬出水響聲。二哥一愣神,見驢背上的口袋落下地。冰開了!他驚呼。而且就有了遊弋感。他急忙搜尋冰裂處,腳下二尺遠,一條尺許寬的縫,灰白色的水一湧一湧往上泛。他抬腳一步蹦過去,啪的一聲摔爬下,待他逃到河對岸,那驢已打著響鼻在迎他。他喘著粗氣望河心,想:總得把貨找回來。便又一次踩著浮冰提著膽,把兩口袋麻推推拉拉拖出來……

母親聽著落淚道:那算什麼英雄呀,拿命去換兩袋麻。

《金秋》1998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