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後,天突然放晴,一縷陽光,穿窗而入,照在我的黑色的書櫃上,這窄窄的一縷陽光,使我的容堂奇異的明亮。我正在查找孔子、魯迅、亞裏士多德、弗蘭西斯·培根、狄德羅、伏爾泰、孟德斯鳩、霍爾巴赫、愛爾維修和盧梭的資料,為一個出版會議的發言作準備。這些人都曾經進行過創作並編輯圖書,這使我想尋找他們的共同之處。我發現,他們都是為人類的前途而上下求索的人,遭到過打擊和迫害,但他們的思想卻啟示了後來的人。我為他們的精神而感動,我為自己觸摸了他們的靈魂而幸福。在我寧靜的容堂,書香,墨香及其流動的我的意識,我為這些感到欣悅。容堂之外,是積雪覆蓋的樓房,街道,枯樹,電杆,向陰的地方還結著冰。雪消除了塵埃,殺死了細菌,凍僵了蒼蠅,空氣清冽而透明,陽光十分鮮豔。生活美麗,生而為人,能感覺這種美麗,確實是快慰的。
我想起十八歲那年的大雪之後,我坐在房子裏複習功課,準備考取大學。我知道巷子裏站滿了興奮的農民。天突然放晴之後,故鄉的農民總是走到巷子,熱烈地交談,辯論,軼聞趣事,海闊天空,那是很誘惑人的。但我卻克製了自己,沒有參加他們的精神大餐,我不敢浪費時間,因為進入大學,我便改變了命運,不然,我便要呆在那個村子。現在,我依然坐在房子裏,房子之外的冰天雪地和陽光多麼美麗,它們吸引著我,然而我仍不能玩樂。我得工作。當然,我不是為改變命運而工作了,命運是不能改變的。人總是從一種心靈的困境進入別的一種心靈的困境,人總是抓住一個欲望的果子但他卻不能抓住別的一個欲望的果子。人生的缺憾是注定了的。基於這種思考,我與命運已經達成諒解,並訓練自己與之處得和諧。然而我不會放棄工作,為人類而思考,是我正在進行並將繼續進行的工作,我很樂意,它使我避免了瑣碎,減少了煩惱。在這大雪之後,天突然放晴的日子,我一下想了這麼多。
right選自1997年3月陝西人民出版社《藥叫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