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遙遠的鄂爾多斯(2 / 3)

神木和府穀,到處都是長嶺高坡,登上山峰眺望,仿佛地球的這一隅遭受過無窮無盡的轟炸與踐踏,懸崖如削,斜坡似裁,尤其是遠方,那土地竟是一片連一片的漩渦,這些黃色的漩渦是凝固的,猙獰的,顯示著地球殘酷和悲慘的一麵。陽光不戴避孕套,但土地卻仿佛上了避孕環,遼闊的荒原不生喬木,也不生野草。那陽光穿過白茫茫而空蕩蕩的宇宙空間,傾瀉在幹燥的大地,儼然是金屬碰撞了金屬。在伊金霍洛旗,我才看到了草原,而且看到了自由走動的羊群和馬群,偶爾,一條狗會從羊群或馬群跳出,這兒嗅嗅,那兒聞聞,展示快樂的天性。草原是遼闊的,它的波濤似的連綿起伏的土地,顯得十分廣袤。柳樹一般都生長在凹地,輕盈的陽光之下,柳樹翻飛的葉子,像鑽石似的閃著白光。在這裏,我真正體會了一種靜穆。一個從擁擠的現代都市過來的人,突然步入這種靜穆是難以適應的。我感到微微的畏懼,總是擔心什麼地方會出現一些陌生的人,實際上什麼都沒有。遠方的藍天降落在遠方的草原,到處都是這種藍天和草原,不見人跡,唯有風雲。

我在鄂爾多斯尋找著寒流和塵埃之源,我發現斯地居民把樹枝藤條擰成繩子,捆綁在土地上,棋盤似的樹枝與藤條,羅網著沙子,以防它流失。沙子緊貼著土地,從它的方塊之中,滲出了茸茸的草秧,並開始向四周蔓延。不過萬萬不可輕視那些沙子,隻要有風,它便隨著風奔跑。在陽光之中奔跑的沙子是那麼漂亮,它金黃的微微閃亮的色澤簡直美妙之極。鄂爾多斯的冬季是風的日子,地球周圍氣壓的一高一低,加速了空氣的旋轉和流動,它便攜帶著沙子,像匈奴人和蒙古人的駿馬一樣跑向渭河流域。那時候,從鄂爾多斯到西安之間的一千公裏的高原平川,天也迷茫,地也迷茫。

我今天仍動情於鄂爾多斯的歌,鄂爾多斯到處都有歌。這裏環境惡劣,交通阻塞,生活在這裏的人都很孤獨,然而誰沒有成堆成堆的歌呢?我所見到的鄂爾多斯的人,往往沉默著,不管他們是在溝裏放羊還是在坡上牧馬,不管是背著夕陽駕車還是迎著朝霞趕路,不管是套著牲口種地還是靠著草垛休息,他們都寡言寡語,甚至回答你的問題都極為簡短,但他們卻有熱烈的心,有對自然和生活豐富的感受,他們喜歡用蒼涼而憂鬱的歌表達這種感受,抒發生命的體驗,傾訴自己的愛憎和哀樂。

在金雞灘,我碰到一個砍柴的老人,臉上稠密的皺紋湧向他雪白的胡須,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高原老人,可他卻穿著一件揉皺的破舊西服,樣子很是滑稽。他唱了這麼一首滄桑的歌:

我老漢今年七十八,

吃飯吃苦剩下了七顆牙。

一顆牙記著我媽媽,

她有一片黑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