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奔跑的母親 最溫暖的母愛
張了格
去年的深秋,我和朋友一起沿著川藏線進入藏區,奔赴四川阿壩自治州的小金縣,我們這次要攀登的是那座聳立在高原之上的四姑娘山。
我們坐飛機來到成都,然後搭上小金縣的班車前往日隆鎮。這是一段漫長而艱難的旅程,汽車需要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盤旋一天的時間,越過那海拔4500多米的巴朗山脈,那裏空氣稀薄,冰雪覆蓋,將有惡劣的高原環境等待著我們一車人。
汽車駛入巴朗山脈的時候,就開始有乘客感覺身體不適了,因為公路總是彎彎轉轉,攪翻了大家的胃,有人就開始嘔吐了。特別是我身旁坐著的那位頭發灰白的老人,她身體似乎難受得厲害,以至於司機不得不停下車來讓她休息一下。她卻強忍著難受,請司機繼續前行。於是,我們的汽車就繼續前進了。
汽車駛到巴朗山山腰的時候,老人已經呼吸急促,頭昏眼花了,我知道這是高原反應發作,於是立即掏出紅景天給她喝了一小瓶,她輕輕地對我說了一聲謝謝,似乎已經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汽車繼續前行,慢慢地向山頂進發,老人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高原反應越來越大,我們不得不請司機停下車來。司機這次走過來一看她,就馬上緊張地問道:“您有哮喘病?”
老人點著頭,已經不能說話了,司機慌忙拿來小液體氧氣罐給她吸氧,她吸著氧氣才慢慢平靜下來。但是我們的路途還很遙遠,山還很高,於是我們開始趁老人清醒的時候,勸她下車搭便車回去。因為一旦進入貧僻的藏區,如果身體過於不適,那將是很危險的事情。
但是老人強裝微笑地說,沒關係,我翻過這座山,我一定能挺過去的……
老人就這樣昏睡著,與我們一道穿過了巴朗山,終於來到了日隆。到達日隆的時候,前來接待來客的小旅店老板擁了上來,請我們去住他們的家庭旅館。當一位藏民婦人一看到老人時,居然驚叫起來,對她說,陳阿媽,你今年怎麼又來了!
那位老太太疲憊的臉上浮起微笑,說,我來給兒子送件棉衣!我猛然驚詫,原來她的兒子在藏區啊,我們鬆了一口氣,心裏踏實了許多。而那位藏民婦人見到她,像是接到親人一樣,也不再招呼別的客人了,而是攙著老人回去了。
我們選擇了另一家家庭旅館住下,準備明天的登山行動,我們這次準備征服四姑娘山中的幺姑娘山,那是一座我們一直渴望征服的大雪山。
第二天清晨,我們就背著裝備騎著馬向雪山進發了。我們將穿越原始叢林,順著溝子,經過海子,踏過小草原。我們期待著看到雪山底下一片片新落的白雪……
但是當我們來到雪山底下的時候,我們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和一位牽馬的婦人早已經來到山腳下了。
老人見到我們來了,臉上忽然浮起了笑容,她遠遠地問:是你們啊,你們是登山去嗎?我回答說,是啊!我們要登山……
老人的眼角激動得滲出淚花,說,太好了,那請你幫我一個忙,你們給我兒子捎件棉衣好嗎?
說著,老人從袋子裏抽出一件厚實的棉衣來,遞給我。我早已經目瞪口呆了,我完全沒有明白過來——因為這雪山之上不可能還有別人在,看上去也不可能有人比我們早。
這時,那位藏民婦人拉著我來到一邊,說,小夥子,你也幫忙勸勸這位陳阿媽……她的兒子4年前在這裏登山遇難了,可是她忘不了自己的兒子,每年都從北京來這裏送棉衣啊!
我猛然驚醒,想起曾經聽說過的一件事情,在4年前的這個季節,曾經有一個登山隊在攀登這座雪山時遭遇了雪崩,不幸的是幾位年輕的隊員遇難了,難道她就是其中一位遇難隊員的母親。
藏民婦人證實了我的猜想,果然是其中的一位母親。藏民婦人告訴我們,在她兒子去世之後,這位母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拖著年邁的身體,克服艱苦的高原反應,千裏迢迢為兒子送來一件棉衣,這已經是第四年了。
我頓時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拉著隊友開始圍在老人身邊,慢慢地勸慰她。我說,阿姨,您的兒子和我們一樣都喜歡這項運動,即使留在這裏也不會遺憾的,您以後就不要再送棉衣了……
那位老人的臉忽然抽搐起來,老淚縱橫地指著大雪山對我說,是啊,他從小就喜歡登山,可這裏是雪山,全是雪啊,雪山那麼冷,他卻永遠回不來了……
我無語。我知道我說再多的話也是無用的。因為這位母親的愛與思念已經超越生死的界線了,即使她知道兒子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卻仍然記掛他的冷暖,這是多麼深切多麼難舍的愛啊……
那天我們繼續了登頂活動,爬上了幺姑娘山的山頂,那天我們爬得格外小心,爬得格外默契。
在登上山頂之後,我們將那件厚厚的棉衣展開,覆蓋在山頂白色的雪地上,我想那冰雪下沉睡的英雄,和那冰雪覆蓋下的山脈,都應該能感覺到這人世間最最溫暖的母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