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五彩鳳尾(二)(2 / 2)

太皇太後抬手理了理鬢發,端過睡前服用的湯藥:“她這幾天,總往奉儀宮跑,便是想探哀家的口風。今天她挑妙兒的錯處,是看著妙兒位份在她之上,擔心妙兒搶了這孩子去。”太皇太後抿一口藥,說了聲“真苦”便放下了:“且看著吧,那孩子出生,也就是這三、四個月間的事了。”

回了華音殿,馮妙才有機會摘下頭上的金簪來看。仍舊是她戴去的那支金簪,隻不過攏住雀尾的銀絲被拿掉了,雀尾散開,遠遠看去,的確有些像鳳簪。馮清不動手便罷,一動手便是要置她於死地的僭越大罪。

小宴過後,宮中便開始改換秋冬季節的飾物。庫房裏新取出的布匹,帶著股陳年舊月的味道。馮妙不喜歡那股衝鼻的氣味,便躲到院子裏去。

此時正逢桂花飄香,她一時心血來潮,想起從前聽過釀造桂花稠酒的方法,便叫忍冬照著做來。

江米隔水蒸熟,再加上酒曲、白糖和桂花,細細搗碎了封進罐中,仍舊埋在桂花樹下。三五天過去,瓷罐挖出、泥封敲碎,竟然十分香甜甘醇。馮妙隻喝了一小口,便覺得臉上直發熱,不敢多喝,忍冬也不過比她略強一點而已。

好酒無人分享,實在叫人遺憾。可是林琅現在有孕,不能飲酒,袁纓月膽小怯懦,想必也不敢多喝,馮瀅體弱,從小家裏人就不準她沾酒……馮妙萬分苦惱之際,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叫過忍冬,讓她取兩壇桂花稠酒,送去飛煙殿給李弄玉。忍冬應聲去了,不久便回來了,手裏仍舊提著那兩個酒壇,忍著笑說:“奴婢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娘子,敲開泥封,直接對著壇口便喝了。一口氣喝光了兩壇酒,提筆便在素紗屏風上寫了兩個字——妙飲。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叫人把奴婢送出來了。”

馮妙啞然失笑,如此狂放不羈,的確很像李弄玉的作風。見她喜歡,馮妙便時常叫忍冬送酒過去。李弄玉也從不客氣,總是接了酒便開懷暢飲,有時話也不多說一句。

唯獨有一次,李弄玉大約是喝得興起,提筆在酒壇上寫了幾行字:兀然而醉,豁然而醒;幕天席地,縱意忘情。馮妙不由得感慨,這麼一個縱情瀟灑的魂魄,卻被鎖進深宮,實在是暴殄天物。

剛要叫忍冬把酒壇洗幹淨放著,瓔珞珠簾被人一把掀起,拓跋瑤一陣風似的衝進來,兩隻眼睛都是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馮妙沾了濕帕子給她擦臉,心裏奇怪,誰敢給這位公主委屈受。拓跋瑤接過帕子,抽抽嗒嗒的,眼淚仍舊流個不停,好半天才抱住馮妙嗚咽著說:“我不要去柔然。”

“柔然?”馮妙更加奇怪,拓跋瑤的封地在彭城,是大魏南麵極好的一個地方,並不靠近柔然。再說,在拓跋皇室中間,連親王也並不去封地居住,更沒聽說過,公主也要去封地就藩。

拓跋瑤甩開帕子,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柔然使節回去以後,也不知道怎麼說的,那個受羅部真可汗,竟然向皇兄下聘,要娶我做大妃。他想得美!我才不去!”

馮妙想起宮宴那天柔然使節的奇怪舉動,試探著問:“也許受羅部真可汗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勇武非凡,再說,柔然也並非人人都生得粗黑不堪,那天跟你比箭的予成,眉目就很俊朗,跟鮮卑男兒不相上下。”

聽了這話,拓跋瑤卻哭得更凶了,眼淚把衣裳前襟都打濕了:“是不是因為我把想嫁如意郎的心願說出來,就真的不靈了?若不能嫁他……除了他,就是天神下凡,我也不稀罕!”

馮妙聽得心驚,揉著她的頭發輕聲問:“公主是不是已經有了中意的駙馬人選?”

拓跋瑤抬起迷離的淚眼:“我從前覺得,他未必瞧得上我,所以從來沒有跟人說起過。可是……可是,一想到要嫁給別人,這一輩子再不能見他,我心裏……我心裏就像刀割一樣,寧願現在立刻死了,也好過日複一日痛苦折磨。”

什麼樣的人物,能讓大魏皇宮裏最受寵愛的公主,都生出自輕自賤的心思?馮妙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可如果真是那個人,恐怕拓跋瑤的心思真要落空了。放眼平城,再好的男兒,隻要拓跋瑤點一點頭,都絕不會有什麼問題,唯獨那人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