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無憂無懼(二)(2 / 2)

馮清原本備了隆重的賀禮,想著順水推舟把皇長子要到自己膝下撫養。青玉如意鎮枕、縷金長命佩環、上等東珠一斛,再加上一件蜀錦繡萬福藤蘿紋的繈褓,都是提早托大哥馮誕去尋來的。可太皇太後卻不接她的話,這時拿出來未免自討沒趣,馮清扭頭暗自生悶氣,等到最後,才叫侍女草草送上一件青玉如意鎮枕了事,連鮮卑貴族一向看重的金器都沒用。

太皇太後掃了一圈席上的人,有些奇怪地問:“怎麼沒見著照容這孩子?”

高太妃陪著笑答道:“照容提早跟我說起,今天要晚來一會兒,剛才這麼熱鬧,就沒向太皇太後稟告。”

太皇太後“嗯”了一聲:“這孩子自打進了宮就一直病著,還是養好身子要緊。”

說話間,扶搖閣門外,正走進一個人來,素白衣裙幾乎跟門外的漫天雪色融成一體,頭上鬆鬆地挽著一個祥雲發髻,鬢邊帶著一朵淡色的寒梅。

那人影嫋嫋婷婷地走進來,在主座前跪倒:“照容來遲了,請太皇太後、太妃娘娘責罰,請皇上恕臣妾的罪。”

她手裏捧著一件用綢布包裹的東西,上麵落了薄薄一層雪,兩隻手都凍得通紅。

高太妃見太皇太後神色和藹,招手讓高照容坐在自己身邊,笑著打趣:“你這孩子,說讓哀家責罰,又叫皇上恕你的罪,怎知道皇上一定會護著你呢?”

“照容萬萬不敢,”她剛剛落座,又惶恐起身,“照容這樣說,確實是有件事,要懇請皇上恕罪。”她走到奶娘麵前,把手裏綢布上的雪小心抖落,展開一件小巧的嬰兒肚兜:“這是照容給皇長子的賀禮。”

扶搖閣內想起一片細微的驚疑歎息聲,眾人明知高照容一向喜歡標新立異、出人意料,可僅用一件肚兜慶賀皇長子滿月,也未免太寒酸了些。其他人的賀禮,可都是金銀玉器之類。

高照容把肚兜放在小皇子拓跋恂手裏,撫了撫他光滑的小臉。拓跋恂原本抓著奶娘的衣衫,那肚兜一遞到麵前,他立刻撒開了,咿呀叫著,把肚兜攥在手裏。肚兜照著馮妙的暗示,提早用鬆香熏過,小皇子一出生就被馮妙抱去了華音殿,那裏的床榻上,一直沾染著鬆香味道。小孩子離開熟悉的環境,總有些不習慣,再次聞到這種味道,立刻緊抓著不放。

“皇上,”她轉過頭來,眉目間滿是哀婉,“照容一連幾天夢見貞皇後,原本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後來得知今天是小皇子滿月,照容就自作主張去了一趟長安殿,在繡枕下麵找著了這件東西。”

她原本就生得柔美動人,這時裹在素白衣裳裏,越發顯得纖細嬌弱,一雙眼睛柔柔地在拓跋宏麵上拂過:“既然是滿月,怎麼能連一件生母的賀禮都沒有呢?”

拓跋宏不由自主地順著她雙手的方向看去,那件肚兜用料普通,角落上繡了半隻蝴蝶,還沒繡完。肚兜上被抓皺了幾處,似乎是被淚水反複浸過。拓跋宏心中大慟,依稀可以想見,林琅抓著肚兜泣不成聲,卻又不敢叫人發現。她從沒給小皇子做過什麼東西,連孩子出生後,也沒看上一眼,他隻覺得林琅不喜歡這個代表屈辱的孩子,卻忘記了,林琅畢竟是這孩子真真切切的生母。

他站起身,往那繡著百子圖樣的繈褓裏看去,孩子還小,但已經隱約可以看出濃眉大眼的輪廓,其實並不怎麼像林琅。有心要抱一抱,作出慈父的樣子,可心裏卻像鯁著根刺。他壓住心裏翻湧的不快,轉向高照容,就勢握住了她的雙手:“難為你有心,可也不用這樣生生挨著凍,把東西一路捧過來。”

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高照容臉上緋紅,聲音越發小:“怕路上的涼氣凍著小皇子,照容一路都把肚兜籠在袖筒裏。”看見拓跋宏微微動容的神色,她又低聲補了一句:“照容連連夢見貞皇後,不知道皇後姐姐有什麼事放心不下,想來想去,姐姐惦記的,無非就是皇上和小皇子罷了。”

話說到這,已經足夠,拓跋宏不是沉溺情欲的人,隻要這一點點似有似無的情愫,他今晚一定會去靈堂祭奠,過後也一定不會忘懷今天這一幕。再說多了反倒顯得刻意,惹他厭煩。高照容瞥一眼席上細心打扮過的妃嬪,心裏已經帶了幾分輕蔑,在這時想要取代林琅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是最愚蠢、最危險的做法。活人怎能跟死人相比較?

她輕輕抽出手,進退得宜地回到席上,心裏不由得又有些遺憾,因為不能親眼看見今晚馮妙會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