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惑世嬌蓮(一)(1 / 2)

林琅的靈堂設在宮中一角,離宮嬪居住的的地方很遠。靈堂一側便是靜安殿,隻有皇後、左右昭儀和三夫人薨逝後,才有資格在這裏停靈。

因為許久沒有人來,靈堂內越發清冷。馮妙縮在一角,用高照容送來的鑲兔毛滾邊大氅,蓋住身體。她凝神聽著外麵的聲音,突然把大氅掀起,交給忍冬藏好,自己走到焚燒舊物的火堆前,俯身跪倒。

連日大雪,通往靜安殿的小路,早就被積雪覆蓋。拓跋宏的靴底一路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聲響。劉全跟在他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裏,積雪順著靴子上的矮筒灌進去,很快就化成冰涼的水,又凍成冷硬的冰。他小心地勸說:“皇上,要不等明天叫人把這裏掃開了,再過去吧。”

拓跋宏對他的毫不理會,仍舊快步朝靈堂走去。簷角吻獸剛從枝杈後麵露出來,拓跋宏就聽見靈堂內傳出隱約的歌聲,飄飄渺渺,聽不大真切。幾分惱怒湧上來,林琅去了,這些人當著他的麵,都作出一副傷心哀慟的樣子,卻沒有一個是真心的。王琬帶著瑤琴進入崇光宮,已經被他嚴加斥責,竟然還敢有人在林琅的靈堂前唱歌。

他快走幾步,一把扯開靈堂前垂下的白幔,滿含怒意向內看去。馮妙背對著門口,雙手虛合,跪在火堆前。火光勾勒著她纖細瘦弱的身形,一頭青絲直垂而下。輕靈曼妙的歌聲,如雲似霧般在半空回響。那歌聲空靈如仙樂,竟讓拓跋宏有一刹那的失神。

馮妙已經聽見身後的細微聲響,卻故意裝作一無所知,一段歌唱完,歎了口氣對著跳躍的火光說話:“林姐姐……他們覺得是我害了你。”她沉默了一陣,好像對著一個活人說話一樣,輕聲問:“你也相信麼?”

她幽幽歎息著:“其實,你這樣死了,反倒比活著好。活著還不是要遵從立子殺母的祖訓,到時候又是一場生離死別。”拓跋宏原本要跨進去的步子,在聽見這句話後,又停了下來。可馮妙卻不再說話了,她緩緩站起身,長袖輕舞,寬大衣袖間飄落出無數寒梅花朵,紛紛揚揚地落進火裏。靈堂肅穆,一身素衣的少女,舉止輕盈,看不見她的神情,卻已經能感受她身上籠罩著的愁緒。衣袂飄舉,好像隨時都要隨風飄去一樣。

等那花朵慢慢燒成了灰燼,她才再次開口,聲音裏卻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哀婉情緒,反倒帶上了幾分剛烈決絕:“林姐姐,我在你靈前起誓,一定要找出究竟是誰害了你。在我做到以前,我不承皇寵、不穿綾羅、不食牛羊。”說完,她又拿出一塊白色布帛,看了幾眼,便要投進火裏。

這幾句話說得赤誠堅決,拓跋宏聽了,也覺得微微動容,這才恍然想起,她剛才唱的歌,似乎正是一支古老的祭祀歌,她並不是在林琅靈前放肆。拓跋宏大踏步走到靈前,伸手想要把馮妙拉起來。

馮妙一見是他,迷離地半眯著眼,看著他咯咯發笑:“林姐姐,皇上也來送你了,我讓他也給你添一炷香。”說著就上前來拉拓跋宏的手,一觸到溫熱的手掌,她才變得驚慌失措,急忙忙地後退,要下跪行禮,把手裏拿著的那塊布帛,直往身後藏。

拓跋宏心中起疑,扭住她的手腕,低喝一聲:“拿過來!”馮妙手腕上吃痛,微微皺眉,卻始終抓著那塊布帛不肯鬆手。咳喘病症被他帶進來的冷風一衝,急急地發上來,她捂住胸口,神情萬分痛苦,身子軟軟地向下滑去。

大驚之下,拓跋宏趕忙伸手抱住她,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減輕她的痛苦。他撫上馮妙的胸口,想幫她順一口氣,卻隻是讓她更加惶急,這口氣喘不過來,臉色從酡紅漸漸變得慘白,手指用不上力氣,那塊布帛打了個轉飄落在火裏。

布帛展開的一瞬,拓跋宏清楚地看見,那上麵是用鮮紅指尖血抄成的經文,細細密密的小字,顏色忽深忽淺,顯然是寫出幾個字,指尖上的血口就幹涸了,又要重新咬破。他抓過馮妙的右手對著光亮處看,果然看見十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肚上,布滿了反複咬出的傷口。

怒氣比剛才進門時更盛,為什麼要做這樣傷害自己的事?看見她痛苦地攥緊衣襟,拓跋宏打橫抱起馮妙,疾奔出去,對劉全厲聲吩咐:“去傳禦醫,到崇光宮。”

馮妙半張著嘴,急促地呼吸,卻絲毫緩解不了憋悶感,胸口像有把刀子在割,疼痛難忍。禦醫匆匆趕到崇光宮,隔著鮫紗便聽見她的氣喘咳嗽聲,略略診了脈,對拓跋宏跪稟:“娘娘的喘症危急,臣要先用銀針刺太衛穴,替娘娘緩解症狀,過後再慢慢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