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三春細雨(二)(1 / 2)

身後就是院牆,身側是放蠶苗的架子,馮妙無處躲閃之際,竹製傘骨被人握住,向前一帶,整個傘麵恰好迎上劈麵砸過來的整匹布料。油紙傘麵根本承受不住任何力道,“哧啦”一聲劃開,傘骨撥得布匹稍稍改變了方向,仍舊砸下來。

一幅月白色的寬大衣袖,虛虛遮擋在馮妙麵前,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布匹砸在人身上,發出沉悶鈍響,那月白色衣袖的主人,也同時發出一聲忍痛似的悶哼。那人原本可以把馮妙拉開,卻生生守著男女之防,不去唐突碰觸她的身體和衣衫,寧可自己用背替她擋下那些布匹。

綢緞莊放在門口迎客的布料,都是上好的,質地致密,整匹十分沉重,這幾下著實砸得不輕。馮妙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了謝,再一抬頭,剛好看清那人的麵容,驚詫之下“啊”了一聲:“怎麼是你?”

王玄之立在原地,衣衫被傘骨勾得破損了幾處,腳下布匹淩亂散落在汙泥裏,可這一切都絲毫無損於他溫潤高華的氣度。“是在下的家仆唐突了小姐,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才對,”他淡淡開口,聲音在雨霧裏顯得越發平和,“弄壞了小姐的傘,如果小姐不嫌棄,這裏剛好有一把徐道子的踏青歸晚綢麵傘,就送給小姐當做賠禮吧。”

徐道子是南朝的製傘名家,每一把傘都親手製造,並且獨一無二,絕不重複。在南朝士族的追捧下,徐道子的傘已經價值連城。曾經有人花費千金買到了一柄徐道子的素麵傘,雨天想要拿出來炫耀,又怕被雨淋壞了,便自己撐著這把傘,叫家仆另撐一把大傘跟在旁邊,一時成了笑談。

遞到馮妙麵前的傘十分精美,傘麵上隻用綠色染料塗抹了幾滴,像是隨雨落下的葉子沾在傘麵上一樣,生動傳神地切合了“踏青歸晚”。馮妙連連搖頭:“損壞的不過是一把傘罷了,公子不必這麼客氣。”

王玄之卻恍然好像沒聽見一樣,撐開那把踏青歸晚,舉在她頭頂:“小姐說的是,不過是一把傘罷了,就請不要推辭了。”他這樣撐傘擋雨,更加讓馮妙過意不去,隻能接過了傘自己拿著,心裏想著這人禮數周到,記性卻不大好。上次拓跋宏已經說起過,他們馬上就要成婚,馮妙今天又梳了已婚女子的發式,可王玄之卻仍然稱呼她“小姐”。

予星聽見聲響,急匆匆地過來,見馮妙安然無恙,才略鬆了口氣。雲泉寺裏見過幾次的青衣小僮無言,也滿麵焦急地走過來,卻被王玄之抬手止住了要說的話。

“小姐想看些什麼布料,在下正好有時間,願為小姐介紹一二。”王玄之溫文客氣,引著馮妙,一樣樣指給她看,“這種天香絹,顏色豔麗、質地挺實,用來裁製衣裳是很好,不過穿用的人多了些,未免流俗。這種軟煙羅,質地輕薄,用來裁成窗紗,四時景物影影綽綽,別有一番趣味。”

講起各色綾羅綢緞,王玄之竟然也異常熟悉。他一雙狹長鳳眼從一匹泛著珍珠色澤的布料上掃過,忽然微微笑著把那布拿起來:“這種浮光錦,是胡商從高昌一帶販賣回來的,在日光下華彩流動,最適合膚色白皙、身形嬌小的女子穿用。”他把浮光錦拿在馮妙身前比量了一下,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布料還是在看人,似乎很滿意,卻又不動聲色地放下了:“小姐還想看些什麼?”

馮妙有些奇怪地問:“這綢緞莊原來是公子的產業?”

王玄之點頭:“平城內凡是門口用竹製匾額的,都是我的私產。”見馮妙神情驚詫,又笑著搖頭:“這沒什麼了不得,家中父兄一向輕視商人,所以我才千裏迢迢到平城來經營。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恐怕要狠狠責罵我一頓。”

馮妙多少知道些南朝世家的規矩,商人一向是最受人輕賤鄙夷的。她隻是有些疑惑,琅琊王氏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名門,這樣人家的公子,怎麼會需要出來經營私產?

王玄之像是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解釋道:“狡兔三窟,南朝一向也不太平,總要提早做些準備,給自己留條後路。”

他既客氣又坦誠,倒叫馮妙不好隱瞞來意,直說了家裏想要養蠶織造。王玄之便給她推薦了幾種容易養活、產絲又快的蠶苗,招呼人裝好,替她們搬上馬車。馮妙原本擔心他又要白送,正想著該怎麼拒絕,可王玄之卻很快報出一個數目,算不得貴,可也算不得便宜。

予星講價講慣了,仍舊要他便宜些,隨口說了個一半的價錢。王玄之也不計較,就點點頭說“好”,示意無言上前,從予星手裏接過下定的玉佩,問妥了去哪裏支取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