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登車離去,王玄之站在原地,出神地看著那一匹浮光錦,眉間漸漸浮起一抹痛苦神色。無言上前擔心地問:“公子,您的手臂恐怕傷到筋骨了,進去包紮固定一下吧。”他與馮妙交談許久,一直用左手指點著布匹,右臂始終藏在衣袖裏,寬大的衣袖垂落,恰好蓋住了內側沾染的血跡。
“公子,就算您想跟那位小姐多說幾句話,也不用這樣硬挺著,要是落下什麼毛病……”無言沒留意他的神情變化,還在絮絮說個不停,終究被他一聲低斥打斷。
“把那匹浮光錦收起來吧,不賣了,”王玄之神色淡漠,倒叫無言有點不知所措,“浮光掠影,曇花一現,名字太不吉利。”
馮妙難得自由自在地出來一次,雖然身後仍舊跟著換了常服的侍衛,還是覺得心情大好,買了鹽漬梅子、酸棗奶糕、菊花餅,捧回宮去。
回到華音殿,她和予星關起殿門,把東西仔仔細細、不多不少地分成了四份。一份給予星帶回去,一份馮妙自己藏在小罐子裏,留著夜裏吃,剩下兩份,準備給李弄玉和馮瀅送去。
忍冬在一旁扁著嘴說:“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在分什麼值錢的寶貝呢,不就是點心麼,宮裏禦膳房也經常做,用料還更講究呢,有什麼稀奇?”
馮妙拈了一塊酸棗奶糕給她嚐,笑著說:“那不一樣,禦膳房的東西,就是太精細了,怎麼都不如集市上買來的好吃。”
忍冬被那塊棗紅色的小點心酸得直皺眉,灌了口茶才咽下去,又歎著氣說:“娘娘現在的樣子,才有些像十五、六歲的小姐了,奴婢第一次在甘織宮見著娘娘時,娘娘雖然笑著,可讓人看了總覺得心裏難過。”
馮妙用海馬紋小瓷罐裝了一份點心,要給馮瀅送去。馮瀅一向體弱多病,不能侍寢,也沒得冊封,分派宮室時,尚儀局問了太皇太後的意思,把她跟馮清放在一處。馮妙不想跟馮清碰麵,專門挑了她每天去碧雲殿給高太妃問安的時間過來。
為了照顧馮瀅靜養,分給她的馮清的順和殿,距離其他宮嬪的住處稍遠,殿前是一片柳樹林,十分安靜。馮妙剛繞過那片樹林,遠遠地就看見盧清然帶著宮女盼兒,從順和殿裏出來。
盼兒喜滋滋地抱著一匹冰絲鮫紗,陪著笑對盧清然說:“娘娘,這鮫紗質地可真好,回頭做成帳子,夏天的時候用,最舒服了。”
盧清然得意地哼了一聲:“你懂什麼,俗人才用它做帳子,把這鮫紗裁開,跟豔色的天宮錦疊在一起,縫製成衣裳,那才好看呢。”
盼兒恍然大悟似的猛點頭:“還是娘娘知道得多,奴婢跟著娘娘,可真長見識。回頭娘娘穿了這樣別出心裁的衣裳,還怕迷不住皇上?”
盧清然笑罵道:“別胡說。”語氣裏卻沒有半點怒意,反倒越發得意,主仆兩個扭著腰走遠了。
馮妙看著奇怪,馮瀅從來不愛跟人說話,什麼時候跟盧清然這麼熟絡了,還送冰紋鮫紗給她。轉念又想,有人常來順和殿走動,總比讓馮瀅一個人悶著好。
順和殿的小宮女偷懶,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馮妙推門一路進去,都沒看見半個人影。她估計著馮清比馮瀅尊貴,又是姐姐,想必住了東配殿,便沿著碎石小路,往西配殿走去。
靠近那處雕梁畫棟的宮室,隱約聽見室內有低低的啜泣聲。馮妙透過半掩的鏤花門扇看過去,馮瀅正坐在妝台前,用手背抹著眼淚。
“瀅妹妹,這是怎麼了,哭得像個花貓似的。”馮妙隻當是想家寂寞,走進去笑著揉揉她細軟的發,把帶來的點心一樣樣拿出來。
“姐姐……”馮瀅原本收了哭聲,一見是她,又放聲大哭起來,“我想回家去,不想留在宮裏。”
進了宮哪還能隨便出去呢,就算皇帝肯放,博陵長公主也不會甘心的。馮妙心裏清楚,卻不忍心直說出來,撫著她的背安慰了幾句。
“姐姐,”馮瀅抽噎不止,伏在她懷裏斷斷續續地說話,“我每天都怕得要命,又不敢跟二姐姐說,我……我真的不能侍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