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碧色十香(一)(1 / 2)

馮妙替她抹去掛在睫毛上的淚滴:“瀅妹妹,別說這種傻話了,既然已經進了宮,就沒有退路了。”

馮瀅咬著唇,狠狠心跪倒在馮妙麵前:“姐姐,求你救我,我……我已經不是完璧,如果被皇上發現,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我一人死不足惜,恐怕還要連累馮氏滿門。”

馮妙驚得說不出話來,馮瀅從小乖巧安靜,任誰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事來,好半天才問:“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大哥送我去代郡溫泉養病,就是在那時候,”馮瀅垂著頭,因為講起羞恥的往事而臉色泛紅,可目光中卻沒有絲毫柔情,“不過是一個生得俊秀些的侍衛罷了,並沒什麼特別。我也知道,是因為看守代郡溫泉的將軍,命他來照料馮家的小姐,他才對我那麼關心客氣。”

“我原本指望這病纏綿不愈,就可以逃過馮家女兒注定的命運了。可臨去前我才知道,無論如何,母親都會送我入宮,我怕極了,不想一輩子在這黃金囚籠裏過,”馮瀅說著,眼中又流下淚來,“隻要有人能帶我走,不管那人是誰……我就這麼匆匆忙忙地把自己交了出去,可沒想到,那人是個敢做不敢認的懦夫。事過之後,他居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求我放過他。我……”

馮妙聽得心下發涼,以馮瀅的性子,要做出這種事來,一定是對入宮厭惡恐懼到了極點。想必入宮時的教引嬤嬤,也不敢對馮家小姐太過嚴苛冒犯,所以才沒發現這件事。如果可能,她也很想幫幫這個小妹妹,可是,連她自己都陷在這個黃金囚籠裏,哪還有餘力去改變別人的命運。

馮瀅止住哭聲,坐回胡凳上:“姐姐,謝謝你聽我說話,我也知道這事情難辦,不然,我早就去求大哥了,他是最疼我們的。”

馮妙心中酸澀難言,轉念想起進門前看到的情景,又問:“那盧令儀也是來陪你說話解悶的麼?”

“她?!”馮瀅冷笑一聲,“是啊,她可真是怕我悶壞呢。”她語氣裏滿是不平和厭惡,卻還是慢慢講給馮妙聽:“今年份例的布料,到現在還沒發下來,各宮各殿,都是一樣的。可她卻總有緣由,今天說罩衣找不見了,需要布料裁件新的,明天說窗紗舊了,趁著天氣好要換換。口口聲聲說,不好意思去太妃娘娘麵前叨擾,隻能來找二姐姐,可又每次都趕在二姐姐不在的時候來。我被她吵鬧得沒法,每次都叫人拿我自己帶進宮來的布料給她。”

聽到這,馮妙已經明白了大概,心裏對盧清然越發鄙夷。範陽盧氏也算是名門望族,家裏什麼好東西沒有,偏偏要從馮瀅這拿布料。無非就是對馮清跟著高太妃協理六宮不服,又不敢對馮清怎樣,隻能把怨氣撒在文靜多病的馮家小妹妹身上。

妝台上用來計時的線香燒了快一半,馮妙想著馮清就快要回來了,柔聲安慰了馮瀅幾句,便要離去。馮瀅把桌上的點心向前一推:“姐姐,這些東西你帶走。”

馮妙以為她病中挑嘴,不喜歡這些外麵帶進來的東西,笑笑說:“那就賞給伺候的下人吧。”馮瀅卻忽然按住她的手,一樣樣裝回海馬紋瓷罐裏:“姐姐,記著,以後都不要再給任何人送吃的東西,就算你是一番好心,別人客氣收下,過後也根本就不會動上一口。”

看她怔住,馮瀅接著說:“你可還記得,從前家裏專門有人教導宮中禮儀?你聽過的,隻是冠冕堂皇的那一部分。母親還曾經請人單獨教導過我和二姐姐,那人講的第一件事,就是絕對不能吃其他妃嬪送來的食物,因為那食物裏,可能有叫人心悸昏厥的生草烏,也可能有讓人落胎不孕的紅花。”

“姐姐,”馮瀅說著眼睛又開始泛紅,“一輩子要這樣提防人、算計人,還是為了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我不甘心。我連該愛一個什麼樣的人,都還不知道……”

馮妙捧著海馬紋瓷罐,一路走回華音殿,臉上都被夜間的涼風吹得忽冷忽熱,通紅一片。忍冬看她有些失魂落魄,急忙忙地用溫水幫她擦臉,又拿了平金手爐來,重新填上炭幫她暖手。

她看馮妙好半天都不說話,小聲咕噥:“我就說別去送什麼點心,這是又招惹起什麼心思來了?娘娘要是能少想些事,早就不用喝什麼湯藥了。”

馮妙對她擺擺手,叫她把海馬紋瓷罐連著裏麵的點心一起,都扔出去:“放心吧,我沒胡思亂想,這次我才是真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