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碧色十香(二)(1 / 2)

落座之後,高照容照例仍舊是來晚的。自從去年的上祀節春宴開始,她幾乎次次如此,連太皇太後都曾經半開玩笑地說她:“不描上兩、三個時辰的眉,是不肯出門的。”其他人見怪不怪,又是在高太妃宮裏,倒也沒人挑她的錯處。

高照容穿一件淺煙色直羅對裁上裳,配一條湖藍色雲錦暗紋直裙,素雅出塵。剛向太妃盈盈地行了禮,袁纓月就讚了一句:“原來姐姐挑了這匹淺煙色的直羅,這種顏色最不容易穿得好看,在姐姐身上,卻是怎麼看都好。”高照容受慣了別人的誇讚,也不推辭,隻說了一句:“袁妹妹今天穿得也好,頭上這支白玉福祿簪,既應景,又大方。”

馮妙細細打量高照容的衣衫,尚工局送布樣那天,她看見隻剩兩匹輕羅,便猜到另有好的綾羅被高照容挑中了。高照容原本就生得美,在衣飾上又格外用心,絕不會放著名貴的綾羅不拿。

坐在一旁的王琬,倒好像故意似的,對著盧清然上上下下看了幾圈:“姐姐這身衣裳,倒是挺別出心裁的,這料子也是今年的份例麼?”

盧清然看見高照容搶了風頭,心中早已不快,這會正好得著機會,舉起半邊衣袖誇耀:“正是呢,那天尚工局送布樣子來,這匹碧色十香絹正合我的心意,就留下了。”王琬越發不住口地連連讚歎。

馮秒故意等著她們說得差不多,才欲言又止地說:“這衣裳,的確好看,隻不過……今天穿,恐怕不大合適吧。”

盧清然正在興頭上,聽見這話哪裏肯依,非要馮妙說出個緣由來。

“算了,還是別說了,當著太妃娘娘的麵,實在太失禮了。”馮妙現出幾分委屈神色,“等小宴散了,我再悄悄告訴你吧。”

要是碰上個有眼色的,聽出話頭不對,便不該追問下去。盧清然卻拿套著赤金護甲的手指往桌麵上一磕,瞪圓了一雙杏眼:“婕妤姐姐想說什麼,就直說出來吧,正好太妃娘娘在這,衣料上的事,還有什麼是太妃娘娘不知道的。”

馮妙雙手捧著一碗杏仁豆腐,怯怯地說:“絹料挺括易染色,原本是極好的,可是以往卻很少送到宮裏來,因為絹有一種特殊的用途,怕犯了貴人的忌諱。”她偷偷看一眼高太妃,忽然惶恐地就要跪下:“太妃娘娘,請恕嬪妾無心,原本不該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說起這件事。太妃娘娘萬福萬壽,千萬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心中不快。”

高太妃原本還沒回過味來,聽馮妙這樣一求,才猛然想起來,素白絹子是給死人下葬裝殮時用的。特別是生前炊金饌玉、鍾鳴鼎食的貴胄,害怕死後被獸類噬咬,入葬時一律不用蠶絲織成的綢緞,隻用素絹。

剛才聽著盧清然自誇自讚的宮嬪娘子,這會兒都露出嘲諷神色,隻是看著高太妃的臉色也不大好,才沒敢笑出聲來。其實裝殮一向隻用素白絹子,至於染了色的絹子,原本是並不忌諱的。這些貴族小姐從沒機會操辦喪事,自然也沒辦法知道得那麼清楚,被馮妙這麼一說,生生坐實了盧清然在太妃壽宴上失禮不敬。

盧清然氣得臉色漲紅,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馮妙給盧清然麵前的小盞裏倒上茶水,殷殷地說:“是我不好,不該說起這個,令儀妹妹可千萬別因為這個跟我生分了。”她的位份本來就比盧清然高,又這樣客氣地給她斟茶,盧清然再怎麼惱怒,也發不到馮妙身上。

馮妙又轉向高照容誇獎到:“高姐姐這身直羅衣料,真是好看。那天尚工局的宮女來華音殿時,我看見布樣子裏還有兩匹輕羅,跟高姐姐身上的直羅差不多。我一向怕冷,就沒挑這種輕薄的料子。這種純蠶絲織成的料子,不但穿著舒服,還能保養皮膚和頭發呢,難怪幾天不見,高姐姐的容色越發光彩照人了。”

高照容遙遙地向她舉了一下酒杯,算是聽見了,卻沒接她的話。直羅和輕羅很相近,高照容又生得妖嬈美麗,把這料子越發襯托得精致絕倫。

時間過了大半,拓跋宏才姍姍來遲,仍舊穿著一身天青色錦袍,一進門便先給高太妃斟酒賀壽。盧清然選的碧色十香絹,原本就是為了配上皇帝這身常穿的衣裝,此時果真撞上了,卻因為先前那番話而尷尬不堪,直到小宴散了,她都沒再說話。

第二天申時三刻,馮妙照舊到崇光宮外殿磨墨添香。拓跋宏手裏握著卷書,卻不看,隻盯著馮妙瞧,看她把香料放進研缽裏磨碎,再用小勺投進喜鵲纏枝香爐裏,

“皇上瞧什麼呢?”馮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問。

“朕在瞧,這滿屋子的東西,好像都活過來了,”拓跋宏索性放下書卷,手臂一伸,就把馮妙拉到身前,“你可真是促狹,昨天氣得盧令儀的臉,都快跟那身天水碧色衫子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