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鷸蚌相爭(一)(1 / 2)

袁纓月輕輕吹著茶湯上的熱氣,說道:“這是我父親從前尋來的一個養生方子,把紅花用醋浸濕了,再用文火烘幹,研磨成粉末收好。煮茶的時候,一錢半茶葉裏加一錢這種紅花末,再加上絞股藍、丹參、鬱金、桃仁等等十幾位草藥和食材,點上少許的紫砂糖。這一份材料能煮出四泡的水來,第一泡味道還沒發散出來,不能喝,餘下的三泡都在這裏了。給太皇太後的,是味道最好的第二泡。”

聽見“紅花”兩個字,馮妙本能地把手一縮,那是民間用來墮胎的東西。

似乎是要確證這的確是滋補養生的方子,袁纓月自己先喝了一口,才笑吟吟地說:“姐姐別緊張,紅花確實容易導致有孕的人滑胎,但這不過是因為紅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沒有孕的人,平常喝些紅花茶,對身體很有好處。上了年紀的人喝這茶,尤其有助於頤養天年、增福增壽。我的嫡母今年已經五十開外,每天下午都喝一盞紅花茶呢,現在耳清目明、健步如飛。”

太皇太後端起茶盞,也嚐了一口,語氣裏帶著幾分讚許:“不說功效如何,單說這味道,也是很好的。”

袁纓月聽見太皇太後親口誇讚,立刻滿臉喜色地屈身下去:“要是太皇太後喜歡,嬪妾可以常常來奉儀殿伺候。”她仍舊帶著初入宮時的羞澀靦腆,因為太皇太後一句誇獎的話,就喜不自勝。

馮妙看不出,她是真的毫不知情,還是故意借這茶試探,她對這孩子格外小心,行動間露了什麼破綻,也並非沒有可能。她端起茶盞湊到唇邊,又挪開,雙手輕輕搖晃著茶盞,向袁纓月問道:“聽妹妹說的,這茶很難製吧?”

袁纓月低下頭去,盡力收斂著臉上的得意神色:“別的倒也沒什麼,隻是這裏用的紅花難得些,因為是要奉給太皇太後的,嬪妾今天特意帶了新製的紅花粉末,全都放進茶裏了。”

馮妙笑著點頭:“妹妹真是費心了。”她一麵說,一麵把茶盞放到唇邊,寬大的衣袖似是無意地在身旁小榻上一拂,剛好帶落了一張繪著官服式樣的畫絹。馮妙“呀”一聲驚呼,就要伸手去撿那張畫絹,身子一歪,茶盞中滾熱的茶湯就傾瀉出來,燙得她鬆了手。

“啪”一聲脆響,白瓷小盞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幾片。馮妙揉著發紅起泡的手指,滿是歉意地說:“辜負了袁妹妹的好茶了,等改天有機會,讓我到妹妹的飛鴻殿去,再好好嚐一嚐這茶。”

忍冬趕忙上前來掃去了碎片,又幫馮妙給手指上擦了藥膏。馮妙悄悄注意著袁纓月的表情,卻沒見著她有絲毫失望神色,反倒見她一臉關切地幫著忍冬找藥膏、裹紗布。

剛剛收拾妥當,崔姑姑便拿著幾卷手抄的經書進來,展開了給太皇太後看。自從知學裏鬧了那麼一場之後,馮清便一直禁足在順和殿抄經。太皇太後念著跟她的姑侄情分,每隔幾天就叫崔姑姑去看她一次,順便把抄寫的經書帶回來。

那經書上的字大而方正,一筆一劃都寫得端端正正,對馮清這樣性子的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太皇太後淡淡地“嗯”了一聲,對崔姑姑說:“收起來吧,抽空告訴清兒,抄些蠅頭小字也是不錯的。”

那種小字,最消磨人的脾性,看來太皇太後這次的確是氣壞了,要好好板一板馮清的脾氣。

崔姑姑不過略坐了片刻,就又要忙忙地趕到內六局去。袁纓月也尋了個由頭,跟著崔姑姑一起去了。馮妙原本也要起身告辭,卻被太皇太後叫住,說有幾句話要問她。馮妙自然無法拒絕,坐到床榻邊,替太皇太後捶著肩。

室內靜謐無聲,馮妙這時才注意到,往年連銀絲炭都很少用的奉儀殿,今年卻一直燒著地龍,還燃著暖香。若說是為了皇長子,也不全是那麼回事,比如此時此刻,皇長子被奶娘帶著在偏殿裏玩,正殿裏隻有太皇太後。

馮妙低著頭一言不發,心裏卻暗暗感慨,太皇太後到底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想必是身上怕冷,這才要把內殿燒得溫暖如春。無論多麼堅忍強大的人,到底還是捱不過時間這把鈍刀。

過了許久,太皇太後才開口:“昨晚皇上在你的華音殿歇下了?”

馮妙輕輕地“嗯”了一聲,明知道太皇太後問的是另外一層意思,卻什麼也不多說。

“皇上倒是肯親近你,”太皇太後的聲音裏已經顯出些老態,帶著沙沙的啞音,“在白登山行宮,聽說你寧可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護皇上,跟皇上一起墜落山崖?”

馮妙心裏悚然一驚,身上無端地沁出一點汗意,說是,便是承認她對皇上動了情思,這自然不是太皇太後希望看到的局麵。說不是,便是不能忠心護駕。她沒想到,太皇太後人在深宮,卻照舊耳聰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