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山高水闊(二)(1 / 2)

屏風之後,馮妙的手指頓住,這問題不能用任何典籍裏的話作答。

屏風之外,崔慶陽不免露出一絲得意,暗想到底不過是個早慧些的孩童而已。都城興衰關係著國家的氣運,如果能在這個問題上挽回顏麵,前麵的問題就全都無關緊要了。

此時,宮女移開屏風的一扇,任城王世子緩步走出,向崔慶陽施禮道:“多謝先生屢屢賜教,最後這一個問題,請恕我不能作答。先生發的是天子之問,隻能由天子作答。”他轉身向拓跋宏施禮說:“臣弟剛才從席間來時,皇嫂說起今天白天禦膳房送的杏仁酪很好,不如給席上每人都添上一碗。”說完,就走回任城王身邊坐好。

崔慶陽聽得奇怪,他不過是想譏諷平城不如南地繁華而已,怎麼成了天子之問?

拓跋宏叫宮女去傳杏仁酪,似笑非笑地看著崔慶陽說:“崔使君剛才問起平城有人出售房舍,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朕也正打算要去健康修建一座行宮,這些人聽見了消息,想著到時候行宮周圍的房舍水漲船高,不如早些做準備,提早售出平城內幾處不用的房產,派家仆到南方去買些房產備著。”

崔慶陽聽得心中大驚,拓跋宏的言下之意,分明是遲早要帶兵南下,把南朝的都城健康,變成大魏的重鎮。

事關帝王顏麵,崔慶陽不得不反唇相譏:“在下雖不才,也聽說過,自古帝王正統之位,都是有德者居之。我大齊皇太子出生時,馨香滿室、朝霞遍天,正是賢明君主降世的吉兆。”

馮妙聽見他說起皇太子,猛然想起王玄之曾經講過,這位南朝皇太子曾經有過一個小字叫做“雲喬”,不由得有些走神。回過頭時,正看見拓跋宏的目光從屏風兩扇之間的縫隙裏看過來,她不能出聲,匆匆把頭上一側的珠釵摘下,換到另一側戴好。才做完,她又覺得這樣回答似乎太刻薄了些,可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法來。

拓跋宏抿開嘴角發笑,他心中所想也大同小異,隻是他在平定漠北之前,並沒打算與南朝開戰,本想看看馮妙有沒有溫和些的想法,卻沒想到她的答案也一樣刁鑽。

難得見她促狹一回,雖然隔著屏風看不大清楚,卻想象得出她低頭咬唇的樣子,瑩白如雪的皮膚上必定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拓跋宏心情豁然大好,對崔慶陽說:“崔使君說的有道理,南方人傑地靈,自然多得是賢明的君主,就是一年換上十七八個也不嫌多。北地嘛,有賢臣無明君,隻能由朕先將就著,先坐上個百八十年再說。”

他說得輕快,在座的宗親貴胄都跟著哄然發笑。幾個新近提拔起來的、武將出身的年輕王侯,笑得尤其豪放,幾乎拿出軍營裏的勁頭,用銀筷敲擊著瓷碗,口中呼哨不斷。

蕭道成原本就是篡奪劉宋江山自立為帝,登基不過數年便駕崩了,傳位給了現在的皇帝蕭賾。而剛才崔慶陽誇耀的太子,雖然聰明仁厚,身體卻很孱弱,看上去也不像是長壽的樣子。拓跋宏便是在譏諷南朝皇帝的帝位來路不正,連帶著都損傷了子孫的陰德。

崔慶陽麵色漲紫,胡須末端不住地抖動,顯然是氣急了,一時卻又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反駁。要不是年輕時好歹還練過幾手拳腳,隻怕他當場就要氣得背過氣去。

拓跋宏叫人取來一套刻在青玉上的道德經,淡然笑著對任城王世子說:“堂弟小時候書讀得不錯,近來好像有些生疏了。這東西給你,回去每天細細地讀上一遍。”

光那整塊的青玉就十分難得,皇帝的態度,明貶實誇,越發叫南朝使者難堪。任城王世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從內監手裏接過來。任城王一向最愛這個王妃所出的獨子,見他大出風頭,自己也覺得麵上有光,笑嗬嗬地叮囑:“回去要好好地讀,不可生疏了。”

馮妙坐在屏風後,時間久了便覺得有些氣悶,剛才一直想著怎麼小心應對,腹中的孩子有些鬧騰不安。她悄悄起身離席,叫忍冬不必跟著,自己出去透一口氣。

石舫一側,便是一條曲折的小道,路邊有半人高的石雕燈座,裏麵用銅製小鼎盛著火油燃燒,徹夜不熄。

湖麵上微涼的風一吹,她才覺得麵頰上發熱,剛走出幾步,遠遠地看見有人坐在向湖麵虛懸出去的大石上。發絲被風吹得亂舞,雙足一蕩一蕩地踢打著石塊,衣裳被風吹得鼓起,越發顯得她消瘦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