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山高水闊(二)(2 / 2)

不知道李弄玉已經在這坐了多久,她手邊七零八碎地放著些東西,有硬木雕成的印章,有丟了一隻配不成對的耳墜子,有用得半舊卻洗得幹淨得男子巾帕。並沒有什麼名貴的物件,她一樣樣地拿起來看,放在手心裏反複摩挲。

有一隻鏤空花球,大概放的時間久了些,花紋細處沾染了些灰塵。李弄玉用指尖一點點擦幹淨,湊在唇邊輕輕一吹,銀質花球便發出鶯鳴一般的聲響。那是拓跋勰第一次送她東西,怕人看見,選了一隻剛好能放進袖筒裏的花球,中間可以放上熏香隨身帶著。可他越是小心,她就偏要調皮,用那花球吹出聲響來。那時她還在暢和小築待選,女孩兒家的清譽比性命還要緊,嚇得拓跋勰臉都白了,偏偏她自己一點也不在意。

她仔細看一陣,一揚手便把花球丟出去,“咚”一聲落進夜色下漆黑的湖水中。每一樣東西,她都能反複看上許久,最後全都扔進了水裏。

馮妙原本想要上前跟她說幾句話,想想終究還是算了,這種事情,如果自己想不開,別人再怎麼勸都是無濟於事,不如把整片湖麵連著一湖夜色,都留給她獨處。東西可以丟棄,心上的印記卻無法消除。

她心頭悵然,小心地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們至少彼此有情,不過是藏起來不叫對方看見罷了。即使艱難到每一步都踩在刀尖兒上,仍舊透出點令人迷醉的酒香。

她一路走一路胡思亂想,沒留神迎麵正被人抱了個滿懷。抬頭看去,拓跋宏不知何時也從席上離開,像找回了什麼失而複得的東西一樣,張開雙臂把她緊緊摟住。

馮妙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扭動著想要掙脫。拓跋宏把她從懷中鬆開,雙手卻握著她的手腕不放。

“在想什麼,連路都不看?”夜色下,拓跋宏的聲音也好像帶了三分酒氣,飄散在濕漉漉的霧氣中。

“沒什麼,席上太悶……”離得太近,肚子正夾在兩人中間,馮妙覺得有些羞澀的別扭。她近來時常留宿在崇光宮,可拓跋宏卻很少跟她同寢。他們隻在有人來時,才適時地表現出一些親密舉動。

“朕原本隻是不放心你,才出來看看,可是……”拓跋宏猶豫著,捧著她的臉頰說,“可是朕看見弄玉了,又想起勰弟近來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話想跟你說。”

馮妙愕然地回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好遠,早已經看不見李弄玉了。

拓跋宏把她抱起,放在青石燈座上,鏤空燈座內火光明滅,把她輕薄的紗裙照得近乎透明,勾勒出上麵一朵朵細碎的刺繡小花的影子,兩條纖細的腿在其間若隱若現。馮妙伸手要遮掩住,卻被拓跋宏按住雙手不讓她動。

“妙兒,”拓跋宏把手放在她圓潤的肚腹上,“朕從前說過不要這孩子,是因為擔心你,怕你生育時危險。在朕心裏,任何人都比不上你,你要長長久久地跟朕在一起,哪也不能去。朕比勰弟幸運些,至少娶到了你,從前的錯處,總有機會彌補。所以,朕不想等了,現在就告訴你。從今往後,朕會坦誠如一地對你,後宮和朝堂,三五年內都不會寧靜。你誰也不要幫,不要以身涉險,等著看一個結果就好。”

馮妙愣愣地聽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看見他雙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像在捧著它一樣。五個月的身孕其實還不算很大,就像在腰腹間放了一個玲瓏的繡球。

“那……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不敢相信,拓跋宏是在說,要跟她長相廝守。

拓跋宏把她的雙手合攏在自己掌心:“人總是看別人時聰明,看自己時就笨了。如果不是出了勰弟這樁事,朕不知道多久才想得清楚這些。你既然喜歡這孩子,那朕也喜歡他,我們一起等著他到來,好不好?”

馮妙對自己說過,不再哭了,可聽見這些話,眼睛裏還是變濕了。聽到最後一句,她有些羞惱地向後抽手:“皇上自己的孩子,難道不該喜歡麼……”

“是,是,應該喜歡,”拓跋宏向前探身,把她的手牢牢握住,側臉蹭開她的鬢發說,“但朕更喜歡你。”

馮妙有些委屈地扁了嘴:“那皇上要先答應,以後……以後不能再彼此懷疑。”她想起拓跋宏問過的話,原本想說“不能再質疑這孩子的來曆”,可她終究不願意用那麼惡毒的詞語來說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