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此夜寂寂(一)(2 / 2)

心神忽地歸位,馮妙摸到他衣衫一角,貼在自己臉上。金線繡紋微硬的觸感,才終於讓她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

拓跋宏整夜未睡,從明堂議事回來,怕帳中氣悶誘發她的喘症,連衣裳都還沒換,就急急地給她打扇。

侍禦師不敢用藥性猛烈的方子,隻能一點點調養。馮妙在崇光宮養病,又成了受言官攻訐的一件事,說她妖讒媚主。到她剛剛能起身時,太皇太後就派了崔姑姑到崇光宮來看望她。

崔姑姑剛好挑了拓跋宏去明堂議事的時間,替太皇太後問了侍禦師幾句話,便拿出一件小孩子用的繈褓,說是太皇太後賞賜給馮妙的。

那繈褓用料精細,麵上繡了整幅的蛟龍騰雲圖案。龍的雙目用了整顆的上好東珠,因怕珍珠的滾圓質地容易硌傷了小孩子,特意把東珠磨成了粉末,和在桃膠裏凝在上麵。龍身上的鱗片,是用赤金一片片做了,再連綴上去的。

馮妙看了一眼便覺得不妥,倚著榻上的軟墊說:“龍紋是太子才能使用的儀製,這繈褓嬪妾萬萬不敢收。”

“太皇太後叮囑過,叫娘娘先收著,小孩子的東西總要提前預備下才好,用不用得上,總要到時候才知道。”崔姑姑硬把繈褓壓在她身側,幾乎一字不差地轉述著太皇太後的華,“太皇太後說,這繈褓是好東西,要是用得妥當,能護得小孩子無病無災、健康長命呢。”

馮妙聽她說得奇怪,等她走了,才拿過繈褓仔仔細細地看。繈褓上的水紋,沒有用藍色的絲線,而是用了綠色的粗絨線繡成,拿在手裏細看,不像水波,倒更像草藥纏住了龍身。

六月裏的天氣,已經開始變得炎熱,馮妙卻無端覺出一身寒意。太皇太後給她的那些草藥,還藏在華音殿裏。做這樣精致的繈褓很花功夫,看來太皇太後從那時起,就已經想好了如何拿捏她的軟肋。那時候,太皇太後就知道她有孕了,能保腹中孩子平安的,不是繈褓,而是送這繈褓的人。

既然當初都沒選擇按太皇太後的意思去做,此時此刻,她又怎麼可能答應?馮妙叫忍冬把繈褓送回華音殿收好,一句話也沒多說。

拓跋宏返回崇光宮時,見她臉色有些不大好,隨手摸了一下她的側臉,見她並沒反複高燒,才放下心來,斜身半躺在榻邊,陪著她吃了晚膳。

馮妙擔心著如何向太皇太後交待,那種焦慮的情緒,不自覺地就表現出來。拓跋宏勾著她披散的發絲說道:“這個旬日朕剛好打算去知學裏,見見那些世家子弟,順便考校一下宗室子弟的學問。你一直病著,身子又重,朕讓劉全安排一下,那天叫北平郡公來陪你說說話。”

知道他有意要自己高興些,馮妙心裏便像有一道清涼的甘泉流過一樣,暑熱全消。她帶著些鼻音說:“皇上這麼一說,聽著還真是不習慣,剛才想了好半天,北平郡公是家裏哪位長輩,可千萬別失了禮數。”

拓跋宏被她逗得大笑,手指刮著她的鼻子說:“就你最促狹,分明是嫌朕的稱呼顯得生疏了。”他挨近一點,嘴唇正湊在她耳邊:“叫夙弟來陪你,你的夙弟也是朕的夙弟,這樣好不好?”

馮妙被他嗬得發癢,直向他懷中躲:“夙弟平白封了郡公,我隻怕別人心裏不服。”

在後宮走動得熟了,馮夙倒也不大膽怯,旬日這天,照舊先去奉儀殿給太皇太後問了安,然後才往崇光宮來。

拓跋宏特意留下劉全在外殿照應,一見了馮夙的麵,他就客客氣氣地說:“皇上叮囑了,郡公陪著娘娘解悶就好,可千萬別說多了話累著娘娘。也別磕碰了娘娘的肚子,現在正是金貴的時候。窗子要開著,免得娘娘氣悶,可窗上的茜紗不能取下來,免得外頭的灰飄進來,引得娘娘咳嗽……”

馮夙一一聽完了,應了一句:“姐夫叮囑了這麼多,怎麼不親自陪著姐姐?”

劉全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皇上早先說了一句“朕該算是你的姐夫”,他就真的叫起來了,慌得差點上去捂他的嘴:“小祖宗,可不能亂叫,那是家禮的輩分。眼下在宮裏,就是昌黎王爺親自來了,也得三跪九叩地稱呼一聲‘皇上’。”

馮妙還睡著沒起身,馮夙便去照看小爐上的藥。忍冬也是第一次見他,看他眉目清秀像女孩兒一樣,含著笑問安:“小郎君好。”

馮夙在小凳上坐下,順手一摸,忽然發現隨身帶著的香囊拿錯了。早上向太皇太後問安時,恰好陳留公主也在。因崔姑姑說起天氣熱了,在香囊裏放些冰腦香,能提神醒腦,他們就一起解下了香囊,讓崔姑姑去添香。